桑覓呆立著。


    謝擇弈果然是個喜歡自找苦吃的人。


    他要被皇帝給就地格殺了。


    桑覓環顧四周,數了一下周圍的人頭。


    她可以救他——不過謝擇弈肯定不要她救。


    這廝正求著皇帝殺了他呢。


    那自己好像,就成了寡婦了?


    桑覓的心情怪怪的。


    她好想那隻毛絨絨的小貓。


    跪著的謝擇弈將劍平放在麵前的石板上,已是視死如歸。


    “陛下,梅妃娘娘已死,秀嬤嬤與此案無關,她非戴罪之身,不過一介庶人,也沒有冒犯陛下,怎可隨意將她殺害?微臣自知不敬,請陛下,把我也殺了吧,若是陛下仁慈,放我一條性命,或削職,或流放,微臣皆叩謝天恩。”


    說罷,謝擇弈俯首,叩拜天子。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冒犯天威至此,謝擇弈已是非死不可了。


    然而,冷靜下來的皇帝,卻顯露頹然。


    皇帝幽幽說道:“錯殺無辜,罪責在朕。”


    法是天子的法,也是整個國家的法。


    皇帝掃視眾人:“朕承太祖基業,乃萬人之上,四海之君,然,不依法度,濫殺無辜,如何服眾?”


    劉起山一陣驚慌,忙道:“陛下,禮不下庶人,法不加於尊,您是天子,怎能與常人一樣?”


    皇帝道:“天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


    劉起山嚇得跪地:“陛下,不可聽信謝少卿的瘋話!像他這種犯上不敬之人,應該就地格殺!陛下萬金之軀,江山社稷,日日夜夜都需要陛下啊!怎能與庶民一同論罪!萬萬不可呀!”


    皇帝拔出近身侍衛一劍。


    隨後,自發頂一側捋出一把帶著銀絲的長發。


    當著眾人的麵,皇帝割斷了那一縷頭發。


    他將劍插放回侍衛劍鞘,捏著自己那一把頭發,向著在場眾人,沉聲說道:“朕為天子,理天下事,卻也不可罔顧法度,今日,割發代首,以正胤律!”


    刹那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屈膝跪下。


    皇帝將自己那一把頭發,遞給福公公。


    “福榮,將朕的首級收好,帶回宮中,傳口諭於宗親貴族、文武百官,上下皆嚴守胤律,誰也不可枉殺無辜,如有違者,依律處置。”


    跪在地上的福公公伸著一雙手,顫顫巍巍地捧住。


    “奴才遵旨——”


    劉起山等人,恭恭敬敬地叩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桑覓不明所以。


    反應過來時,全場就剩她和皇帝還站著了。


    皇帝用複雜的神情看她,竟也沒有責怪之意。


    他的視線掠過謝擇弈:“謝五,你可以起來了。”


    謝擇弈有些為難:“陛下……”


    皇帝正色道:“起來。”


    謝擇弈隻好起身:“微臣,謝陛下。”


    皇帝淡然說道:“都起來吧。”


    精神緊繃的眾人,相繼戰戰兢兢地起身。


    皇帝眼神複雜地看著謝擇弈,忽而有些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知道,她心心念念之人是誰嗎?”


    謝擇弈低頭:“此等秘辛,微臣自是不知。”


    皇帝冷笑:“朕還以為,你什麽都知道呢。”


    謝擇弈回道:“陛下折煞微臣了。”


    皇帝默了默,說:“與你,棋路、棋風一模一樣的那個人。”


    “……”


    謝擇弈無言。


    梅妃心念之人,楊公景宣。


    當朝太傅的胞弟。


    多年前,因為一些舊事,楊景宣被楊家逐出族譜。


    最後,遠離望京。


    楊景宣,是謝擇弈的師父。


    大胤梁王曾私下尋過的一個人。


    皇帝旋身,下令:“擺駕回宮。”


    福公公和中郎將劉起山趕忙動身。


    清理湖心寺的狀況、護天子聖駕離開。


    福公公一番簡單安排後,來到謝擇弈身邊。


    他欠身說道:“謝少卿,與小夫人,就請自行劃船回去吧……”


    陛下沒吩咐,眼下再也沒有需要他謝擇弈的地方。


    當然是得他自己劃船回去了。


    謝擇弈對此倒是無所謂。


    “多謝公公提醒。”


    福公公難掩心中驚異,意有所指地說道:“明日,你之軼事,恐怕就要傳遍京中了。”


    謝擇弈不鹹不淡地幹笑。


    隨著眾人相繼離開,桑覓來到謝擇弈身邊。


    她困惑道:“皇帝剛才,和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謝擇弈說:“沒什麽意思。”


    桑覓蹙眉:“你騙人呢,你和皇帝老頭剛才打啞謎了。”


    謝擇弈卸下緊張感,伸手去攬她的肩。


    “以後,慢慢告訴你。”


    桑覓不耐煩地推開他:“你沒洗手,不準碰我。”


    謝擇弈頓時一臉受傷。


    桑覓別扭地問:“你的秩序和律法,比你的性命還重要嗎?”


    謝擇弈思索片刻,說道:“秩序與律令,對我來說不重要,但是,對社稷很重要,社稷之崩潰,總是從上往下的,上不正,下有歪,我隻是做點力所能及之事。”


    桑覓暗暗癟嘴。


    不想聽他說這些。


    謝擇弈湊近她,補充道:“覓兒放心,陛下氣惱,非得殺我,也不會殺你,看在嶽父大人的麵上,他不會對你下手,你父親是老臣,官職談不上有多高,卻是當今聖上親自提拔上來的,甚至稱得上是聖人尚為東宮時的班底之一,自有一份情分在。”


    他謝擇弈與桑明容不同。


    半路出家不說,他還喜歡給皇帝找不痛快。


    天子殺他,都不可能殺桑覓。


    桑覓滿不在乎:“我沒擔心我自己。”


    謝擇弈順著她的話問:“那你是擔心我?”


    桑覓不理他了:“我要去找貓貓。”


    謝擇弈跟上:“覓兒要將它帶回家嗎?”


    桑覓停了停,問:“可以嗎?”


    他說:“覓兒喜歡就好。”


    一如往常,他總是說,她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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