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覓沒有讓謝擇弈久送,自己帶著碧珠先行回府。在眾人眼中,兩人看上去有些戀戀不舍,作為謝少卿的嬌軟美妻,桑覓顯得過分黏人。


    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謝少卿那令人望塵莫及的辦事能力,他樂意把自己娶回家的笨美人栓褲腰帶上,天天帶著來大理寺,宮中那位聖人恐怕都不會有什麽意見。


    在幾個過路同僚的好奇觀望之中,謝擇弈理了理思緒,回頭去獄裏見已然認罪的割頭凶手於祿。


    胤盛世下,一切明麵上的違反法令之事,後續也都依法而為,等案子瑣碎的文書流程結束,嚴祿才會被依律斬殺。


    諸多瑣碎之事,刑部那邊會做得詳實完善。


    獄中的嚴祿已是潦倒至極。


    他被關押在單獨的監牢中。


    押送回來時,約莫是又挨了打


    “你、你怎麽又來了?”


    隔著漆黑的鐵圍欄,坐在草垛中的嚴祿抬起了頭,張嘴說話間,牽動幹涸開裂的唇,隱隱有血絲冒了出來。


    嚴祿的狀態,顯然很差。


    謝擇弈卻也不是來提審他的。


    他隻是,還有一些疑問,尚未得到解答。


    “為什麽,一定要去殺人?”


    嚴祿古怪地笑了起來,匍匐上前,手腕鎖鏈敲在了漆黑的鐵欄上。


    他緊握著監牢鐵欄,有些變形扭曲的臉,貼在鐵欄上:“你們這些,一出生就注定能做大官的人,站著說話不腰疼,永遠也理解不了,摧毀一個普通的家庭,是一件多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娘為了送我哥去學堂求學,每天都有著做不完的活,白日裏下地,夜裏借著月光織布,補貼家用,我與大哥,從小到大,身上穿的粗布衣裳都漿洗到發硬,縫縫又補補,就算如此,生活仍看得見希望。”


    “直到我哥,被那個姓陳的帶著,害死在了城裏,我們所有的希望,便都破滅了,我保護不了娘,沒有辦法,變成另一個大哥……”


    嚴祿聲音沙啞,卻還是滿懷怨恨地敘說著這一切,內心的執著讓他的表情,顯得越來越猙獰。


    謝擇弈冷聲問道:“你爹娘是怎麽一回事?”


    當年,陽禹縣的於家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一點,他其實沒有頭緒。


    嚴祿順著鐵欄,身子滑下,以扭曲的姿勢跪坐在地上,他又發出了淒淒然的笑聲:“嗬嗬……你不是什麽都會算嗎?你算不出來?”


    謝擇弈回道:“事實上,我並不會算。”


    他隻是,能識幾分人心。


    披頭散發的嚴祿抬頭,略顯不自然的眼球正對著謝擇弈:“我爹那個懦夫,在外麵不暢快了,便回家欺負我娘,我大哥死了,他更是毫無忌憚,這種懦夫,孬種,不配做我爹,所以——我殺了他!我拿割肉的刀殺了他!”


    說起舊事,嚴祿埋著頭自言自語不斷。


    他瘋瘋癲癲、斷斷續續地說著殺人的事。


    謝擇弈微微蹙眉,心下已有所了然。


    曾經的於祿,尚且少年無知時,便不得不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動了手,從那一刻開始,他慘淡的人生,便隻剩下所謂的複仇。


    殺人讓他意識到了,可以解決問題。


    待他改換姓氏歸來,內心也早已不複當初。


    嚴祿神誌恍惚地說著殺死父親,念起母親放火之事,整個人越發不成人樣。


    倏然間,嚴祿又好像恢複了清醒。


    他用拳頭,帶著手上的鐵鏈,用力地敲在鐵欄上。


    哐當的聲響中,嚴祿低吼著:“這一切,都是因為所謂的學識引起的,我哥若不去求那狗屁學識,怎麽會死在京裏?而你們呢,你們這些世家文人,賣弄那點學識,就能升官發財!”


    謝擇弈不發一言。


    嚴祿雙目圓睜,繼續發泄:“我多麽希望,那所謂的學識當真有用!可它們沒有用,它們救不了我哥的命,它們隻是,你們這些當官的文人,用來往臉上貼金的工具!”


    所以,柳元良罪該萬死。


    千千萬像他這樣的文人士子,都該死。


    這文人當道的世界,害死了他哥。


    也害死了他娘。


    說著說著,嚴祿又倒在了地上。


    他古怪地蜷縮成一團,壓低嗓音嗚咽了幾聲,說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話語:“我是想殺了那個姓柳的,但我那天,隻是去探探風……我真的沒有殺他,是今天那個出現在公堂上的女人,是她將屍體扔進了井裏……反正你們也不會相信……但我,我親眼看見的……”


    謝擇弈沒有再聽他說下去。


    默默轉身離開。


    嚴祿儼然已是精神失常。


    謝擇弈自是不會將他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


    然而,柳元良之死,確有疑點。


    柳元良屍身上的水,怎麽解釋?


    嚴祿已是必死無疑,既已承認自己殺了人,又何必否認柳元良的死與他有關?


    謝擇弈忽然想到,最大的可能,大概是此人接連殺人,精神緊繃,已至極限,被自己戳破之後,懷恨在心,故意對他胡言亂語,擾他心神吧。


    ——


    凶案既了。


    桑覓心頭懸著的石頭落下。


    回到府中,便耐著性子,跟著李嬤嬤學做靴子。


    今日晚膳前,謝擇弈也忙完了他的瑣碎事。


    他沐浴更衣後,正好與桑覓一同用晚膳。


    一頓飯吃完,謝擇弈簡單知會一聲,去了書房。


    桑覓吧唧吧唧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


    謝擇弈這廝,好像有點心神不寧。


    桑覓又吃了兩塊小酥肉,她不明所以,心底一番躊躇,最終還是擦了擦嘴巴,鬼使神差地跟去了書房。


    書房中。


    老嬤嬤輕手輕腳地點上燈火。


    謝擇弈靜坐著,似是神遊天外。


    桑覓過來時,他才有所回神。


    “你怎麽啦?”


    謝擇弈抬眸,略顯意外:“覓兒在關心我?”


    桑覓不言。


    事實上,她沒有。


    她並不懂得什麽叫關心別人。


    詢問他的情況,更多的是好奇。


    就像貓一樣,生性如此。


    謝擇弈招她過去,桑覓緩步上前,甫靠近他的座椅,他便長臂一伸,猛地將她撈進了懷裏。


    桑覓跌坐在他腿上,倒是一點也不討厭。


    下意識的,她挪著屁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謝擇弈圈著她的腰,一隻手捏上她蔥白的手指。


    “過兩天,我帶你去騎馬。”


    “手無縛雞之力,就像覓兒這樣……”


    他把玩著她的手,輕聲說著。


    “好啊。”


    桑覓沒太懂他在說什麽。


    手無腹肌之力?


    手就是手,腹肌就是腹肌。


    手為什麽會有腹肌之力?


    搞不清楚。


    但桑覓,很期待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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