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玉器散落在桌上,其中或清或濁的液體順著桌沿溢出,灑落在地上,沾濕了地上的地毯。


    一節地階之下,衣物被淩亂地扔在地上,在綾羅綢縵的朦朧之中掩著兩具半遮半掩的肉體。


    “嗯……大人,你要去何處啊……”


    女人嬌嗔的聲音傳出,明顯帶有一絲未退的倦意。


    閔佩豳走出紗幔,俯身拾起一件地上的衣物披在身上,女人在他身後緩緩坐了起來,用指節揉了揉太陽穴:“大人好歹告訴人家一聲嘛……”


    “去處理一點瑣事。”閔佩豳道,著衣出了廂房,女人還在身後說著什麽,但他沒怎麽打算去聽。


    迎麵跑來一個手下。


    “殿下,找到了。”


    -


    火杉之下紅葉紛飛。


    那男子手握一柄大刀,一揮,將迎麵而來的妖子斬為兩半!


    他白淨的麵龐上沾到了些許血跡,但這點妖血的氣味,還不足以掩蓋他身上令在場所有妖子發狂的氣味,就連閔佩豳聞到這種特殊的氣味,都有瞬間被喚起的野性,即一種想要將對方撕碎生吞的衝動。


    “就在那裏麵嗎?”閔佩豳自然知道那花妖躲在裏麵,隻是為了轉移一下注意力。


    手下回答道:“回殿下,是的。”


    “那個男人是何來頭?”


    “手下派人去調查了,但到目前為止沒有一點線索,似乎不是黑水之人。”


    等院中的妖子退出大門,花妖鬼鬼祟祟地從藏身的屋中走了出來,並裁下自己的一縷細發做了一個妖包贈予男子。


    閔佩豳吩咐手下去追花妖,自己打算會會這個人子。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樹下的男子,將手中的折扇納入袖中,轉而抽出腰間的劍,衝著男子刺了過去!


    那男子閉著雙目,但反應極其迅速,幾乎是在閔佩豳拔刀的一瞬便即刻做好了迎戰的架勢,他拔出腰間的劍。兩柄刀劍交接的一瞬,閔佩豳感受到了來自對方力量的壓製。


    男子手上的力道驚人,聲音有些許慵懶和煩躁。


    “今日的客人,似乎異常得多呢。”


    男子的手上開始蓄力,打算和閔佩豳動真格的。


    閔佩豳看出了男子的傾向,他隻是試一下他的實力,並無心與此人糾纏,繼而後撤一步,距離男子三步遠的地方站定。


    他原本便隻是打算試探一下這個人子的身手,並沒有想要與他一分高下的意思。


    而方才短暫的交手可以看出,這個男子絕非等閑之輩。


    尋常人子是沒有辦法抗下閔佩豳這一擊的,更何況閔佩豳還帶有一些偷襲的成分在,尋常人都不一定能反應得過來。


    閔佩豳明白男子實力不俗,可以聊上一聊。


    於是手握一把折扇,倏地打開,悠閑地扇著,看著院中的二人:“閣下是東岸來的?遠道而來,有失遠迎,不知閣下前來,所為何事呢?”


    戟頌見來者的殺意漸漸消退,將刀放低了些許,道:“隻是尋個棲身之所而已。”


    閔佩豳妖孽的臉上添了幾分笑意:“您身為人子,居然要到西岸來尋棲身之所嗎?”


    “怎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稀奇罷了,這西岸已有數年沒有人子踏足了,有些小輩的妖子甚至都不知道還有人子一說。”閔佩豳道,“那閣下是如何渡河過來的呢?”


    “我不知道。”戟頌直言相告,“你想吃了我麽。”


    “閣下何出此言?”閔佩豳


    “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聽到咽口水的聲音,和剛才來的那些妖子一樣。”戟頌諷刺勾唇,沉聲說道,“你們是有多少年沒有吃過人子的肉了?”


    閔佩豳明白自己失態了,淡淡莞爾:“虧您可以聽到,不過您要知道,我可跟他們不一樣……”


    他走到戟頌麵前,隔空聞了聞她身上的味道:“人子的肉於我而言並沒有那麽大的誘惑……不過呢,閣下身上的味道可真是芳香襲人,要是把你身上的妖包拿下來,這味道就更好了。”


    “是麽。”戟頌應道。


    閔佩豳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在下先行告退,改日再來拜訪。”


    “不來也罷。”戟頌道。


    閔佩豳笑了,瞥了一直對自己蠢蠢欲動的烏鄫一眼,化作一陣風離開。


    戟頌不知道對方是誰,是何來意,但剛才說的那番話似乎是為了提醒她,她在西岸的地位和現狀。


    戟頌摸了摸懷中的妖包——


    這就意味著,這東西往後絕對不能離開她身側。


    戟頌和烏鄫簡單吃了一口飯,在簡陋的房子裏躺著,戟頌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是閉著眼睛,而且不喜歡動彈,烏鄫不知道她睡著了沒有,於是試探性地叫了叫戟頌。


    戟頌“嗯”了一聲。


    “今日我出去,聽到了一個消息。”烏鄫爬起來,對戟頌說道,“馬上就是枯水之時了,到時必定會引發一場大戰。據說每次跨河之戰打響的時候,長河族的大祭司就會隨著消散的大霧重現於世間。據說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法力如同長盡河之水一樣沒有窮盡,那位祭司肯定有治好你的辦法。”


    戟頌的眼簾顫動了一下,道:“那樹妖也是這麽說的。”


    “哪個樹妖?”


    “綠洲裏的樹妖。”戟頌平靜說道。


    烏鄫握住戟頌的胳膊,緊緊地握著:“我們肯定能找到他的,到時候你就可以擺脫這種黑暗的日子了。”


    “但願吧。”戟頌睜開眼睛,渾黑的眼睛裏連眼白都沒有。


    正如她每日所看到的世界一般,一片漆黑。


    -


    河生的母親生了一個男孩。


    沒有接生婆,全靠吊著一口氣撐下來的。


    母親生下弟弟之後因為失血過多昏厥了,河生把弟弟安頓好便急忙跑到鎮上請大夫,但是沒有一個大夫肯來,甚至連一點藥材都買不到。


    因為現在是深夜,很多藥鋪都已經關門了。


    河生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絕望地走著,她盈滿淚水的雙眼無助地向四周望去。


    她大聲喊著,向四麵的人家求助,喊到嗓子沙啞,但是沒有一家回應她的求助。


    她看到了一戶亮著燈的人家,看樣子還算個大戶人家。河生急忙跑了過去,站在那家人家門口不住地呼救,喊了一會兒,門內的主人似乎是聽到了,將門緩緩打開。


    一個女人端著一盆水走了出來,不偏不倚地澆在了河生身上。


    發著腥臭的水順著河生的身體緩緩下淌。


    河生一雙清澈的眼睛裏現在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淚水,還是迎麵灑來的洗腳水。


    “叫花子!要叫到別的地方叫去!”女人怒斥道。


    河生胸口感到一陣窒息,但是現在她沒有時間計較這些。


    河生跑到女人的腳邊死死抱住她的腿,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求求你!救救我的母親!您是大戶人家!您肯定會有治失血過多的藥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救救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方才生完孩子,求求你!隻要您能救我的母親,就算把我這條命給您也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了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女人依舊不為所動,“你知道這裏是大戶人家,那你知不知道寺廟在何處?這裏不是什麽施舍乞丐的福祉,要飯的話去別處要去!”


    女人一腳踢開河生!回身走進門去,將大門狠狠地關上!


    水滴不斷從河生的發尖下落,河生整個人呆坐在原地,眼淚毫無意識地從眼角不斷地滑落。


    她忽地想起位於鎮子的另一邊有座寺廟,裏麵有僧人,人們常說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應該會給她一些。


    懷著這樣的心情,河生一路拚命奔跑,終於跑到了寺廟。


    而令她幾乎絕望的是,寺廟前有數百級台階,與這綿長的階梯比起來,遠處的寺廟也顯得過於渺小了些。


    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猶豫,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無論她的母親在外人口中有多麽不堪,性情有多麽喜怒無常,她始終是她的母親,她不曾在這個紛亂的世道中拋棄過她,極盡所能地養育她,這就足夠了。


    她並不奢求什麽,她隻求自己的親人能夠平安無事。


    無論是自己的母親,還是母親腹中的孩子。


    她在漫長的階梯上跋涉著,明明是透著寒意的夜晚,汗水卻浸透了她唯一的一件薄衫,她的鬢發濕答答地貼在臉上。


    到了後半夜,河生走了約莫一半的台階。


    汗水還在往下流,每走一步都顫抖不已,憔悴的臉上變得毫無血色。


    她已經沒有力氣了,軟綿綿的雙腿一時失力沒有站穩,整個人向身側倒了過去,順著綿長的階梯滾落了大約五六十階,河生勉強撐起一絲意誌,用手抵住即將滾落到的那段台階。


    她掙紮著爬了起來,有些鹹腥的液體流進了口中。


    河生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角繼續向上走。


    隻是原本近些時日就沒有吃什麽東西,加上現在過度透支體力,已經令她有些神誌不清了。


    她感覺腦中一陣眩暈,為了避免方才那樣滾下去,河生緩緩地彎下腰去用手扶上麵前的台階,手腳並用地向上爬去。


    汗水順著她的指尖流到地上。


    河生的氣息顫抖不已,頭暈眼花,但這對於她來說並不稀奇。


    從鼻子上冒出的虛汗在鼻尖逐漸匯聚,落到台階的石灰麵上,濺起一朵微小的水花。


    她一邊爬,一邊在心中向寺廟中的神祗祈求,甚至向她已經亡故、完全不記得長相的父親祈求,不要帶走她的母親。


    要她做什麽都可以!


    隻要讓她的母親平安無事,要她去做祭品都可以!


    河生爬到寺廟之後,天已經蒙蒙亮了,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晨光。


    筋疲力盡的河生幾乎是爬著前進的,她原本以為會在這裏得到一些幫助,但事實是,寺廟已經荒蕪破敗,就在大門之後的院落裏還有被餓死的僧侶,幾隻禿鷲在旁邊啄食著他們已經腐爛的屍首。


    河生還沒有死心,拖著虛弱無力的身體在寺廟中大喊著,不住地呼救著。


    但應答她的隻有蕭瑟的夜風和自己的回音。


    河生跪坐在地上,內心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無情地泯滅。


    她在空無一人的寺廟仰頭放聲大哭,拾起地上的破凳子,猛地一揮,扔在神像的身上。


    不知道在寺廟裏跪了多久,跪到臉上的血跡已經幹涸,河生支撐著麻木的雙腿搖搖晃晃地走到大門,看著綿延至下的台階,河生閉上眼睛倒了下去。


    一個柴夫路過,看到了暈倒在台階下的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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