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天過去。


    房間裏屬於她的氣息已經開始漸漸地淡去。


    哪怕沈在埋在她的枕被裏,努力的去嗅,也聞不到幾分她的氣息。


    像虛無縹緲的煙,不用風吹就淡去了。


    沈在即便睡著了,也會不斷地重複著她重重摔在他麵前的那個畫麵,一遍又一遍。


    他發不出聲音來,卻聽見了自己的慘叫。


    他的母親,活生生死在了他的眼前,血流成河的場麵就那樣毫無征兆的闖出他的視線裏。


    他的眼前,隻剩下一片鮮豔的血紅。


    從此,他再也不得安息。


    *


    清晨。


    天剛微微亮。


    管家又看見了小少爺從太太的房間裏走出來,已經不會覺得意外。


    自從太太走後,這個家就變得很詭異。


    先生在醫院裏,小少爺即便在家,也沉默寡言,往往一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


    先生請了港城最有名的風水大師來,不知道在盤算什麽,多少有些滲人。


    港城的名門望族,多少都有些迷信。


    對這些事情,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


    原本,先生是從不沾染這些的,如今也開始迷信起來了。


    主臥裏麵擺過的黃符,看著就覺得驚心動魄。


    “少爺,主臥的鑰匙在先生手裏,家裏沒有備份鑰匙。”


    “那就找個鎖匠,開個鎖,很難嗎?”


    “先生知道後,怕是會不高興的。”


    “嗯,父親那邊我會給他一個交代。”


    母親真正的骨灰就放在主臥裏麵,床邊的櫃子上。


    下葬的骨灰盒裏沒有裝她的骨灰。


    起初,他的父親連葬禮都不願意辦,屍體也不願意火化,他覺得人沒死。


    是沈在簽了字,才讓母親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她那麽愛美,總是不想自己死後,屍體都放到腐爛、變臭。


    父親將骨灰盒放在床頭,放在他能看得見的地方,好像這樣她依然還在他的身邊。


    沈在覺得自己確實是他的親生兒子,他並未阻止。


    他也想,整日整夜抱著媽媽的骨灰盒,與她一同入眠。


    沈在叫來了鎖匠,很快就撬開了主臥的房門,然後又換了一把鎖。


    他走進去,合上房門,輕輕落鎖。


    陽光斜斜照進來,金燦燦的光照著床頭那個精致漂亮的小壇子。


    沈在一步步靠近,將小小的、白玉般的小壇子慢慢抱在懷裏,空洞洞的、血淋淋的心髒好像短暫的被塞滿了。


    酸澀的眼淚,不聲不響。


    猝然落下,他哭起來,是沒有聲音的,甚至也看不見傷心難過的表情。


    他低聲呢喃,“媽媽。”


    他一聲聲:“媽媽。”


    他失去了他的母親。


    哪怕他的母親並不怎麽愛他。


    沈在開始後悔,為什麽他要當一個助紂為虐的幫凶。


    她一定不會原諒他了。


    她肯定像恨透了父親一樣,也恨透了他。


    不過,這樣也沒關係。


    不管母親有多厭惡他、討厭他、想要抹去他的存在。


    沈在依然要把所有的愛,都還給他的母親。


    以前。


    很久之前開始。


    他就知道自己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樣。


    他想要用自己的血來喂養他虛弱的母親,想用他的骨頭和肉,來滋補她漸漸枯竭的靈魂。


    他想要為她去死。


    沈在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是他虧欠了她的。


    他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吸食著她的精神氣,占領著她的身體,他就該還給她這些。


    沈在不敢在母親麵前說這些話,他的媽媽,膽子太小了。


    聽到這些話語,隻會被嚇得臉色慘白。


    這會兒,沈在低頭看著懷裏的骨灰壇,他自言自語一樣,小聲地說:“我會為您報仇的。”


    “這樣您一定會開心一點,對的吧?”


    *


    沈知書在醫院住了很久。


    最開始,他甚至有點想不起來那天發生了什麽。


    想不起來事情發生在早上還是在晚上,又或者是深夜裏。


    人下意識的保護機製,在催促他忘記當時的慘烈。


    明明都要好起來了。


    明明她都說了要原諒他了,要和他好好的過。


    就像是即將來臨的美夢被人毫不猶豫的打碎,爆炸的瞬間飛濺出來的碎片盡數紮在他的心髒,使得他的心髒都變得四分五裂。


    人沒有心髒,當然會死。


    沈知書也覺得自己離死也不久了。


    這樣就很好,很讓他安心。


    隻要能很快的見到她,沈知書並不在乎壽命的長短。


    “沈先生,醫院給您安排了下午的身體檢查。”


    沈知書說:“知道了。”


    他看向助理,詢問了更重要的事情:“太太的骨灰呢?”


    助理後背一下子起了滲人的涼意,更是麵露難色,“在家裏。”


    沈知書還是覺得不安心,“你現在去把太太的骨灰拿過來,我得親自看著才安心。”


    不然總覺得會有人把她給奪走。


    助理深吸了口氣,“好的。”


    沈知書這會兒精神特別好,這幾天都沒怎麽說過話,這會兒卻很有表達欲,他像聊家常一樣同助理說著話:“不過我覺得她沒有死,你說呢?”


    助理額頭的汗都要下來了。


    這要怎麽說。


    屍檢的時候,他也在場。


    就在外麵等著,警方那邊請了更權威的法醫,聽說和太太還有親戚關係。


    後來出具了死亡證明。


    這種東西又做不了假。


    而且那天很多人都看見了太太……躺在地上的樣子,慘不忍睹。


    助理明知真相是什麽,可也不敢說出口。


    他思索片刻,決定把話說的委婉一些,“先生,隻要您一直記著太太,她就還活著。”


    沈知書闔上雙眸,嗯了嗯:“我當然會永遠都記得她。”


    話說了一半,他繼續說:“隻是我現在每天都還能看見她,你能看見嗎?”


    助理硬著頭皮回:“看不見。”


    病房裏除了他們,空空蕩蕩的,哪有第三個人。


    助理是港城本地人,有些迷信。


    他被嚇得在病房裏掃視了一圈,的確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才鬆了口氣似的,不然他還以為太太有怨氣,纏上了他們。


    沈知書說:“行了,你忙去吧。”


    走出病房,助理覺得腿都在發軟,從未覺得他的工作如此的難熬,想到下午還要回老宅去拿骨灰盒。


    他頓時就想撂挑子不幹了。


    沈知書在病房裏,床上支了張小桌子,用來辦公。


    公司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他去處理,他也不能閑著,伏案工作完畢,外麵的天也開始變暗了。


    門響了幾聲。


    護士進來。


    “沈先生,我們現在帶您過去做體檢。”


    “好。”


    護士不敢多看這位在新聞中心的男人,港城的所有八卦小報幾乎都是沈家的新聞,和他、還有他的太太相關。


    什麽胡亂、驚悚、荒謬的猜想都有。


    她們整個科室這幾天都討論瘋了,但是沒人敢去詢問真相,是不是像新聞裏說的那樣。


    她們猜的都是,沈太太是抑鬱發作,才跳樓自殺了。


    沈知書謹遵醫囑,老老實實去做了體檢。


    等到檢查報告也需要一點時間。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並沒有什麽問題,除了臉上看起來沒有什麽血色之外,其他遠沒有達到一個病人的樣子。


    很快,沈知書的檢查報告就出來了。


    他的身體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標準又健康。


    隻有精神科這類,他並不願意做任何檢查。


    他告訴醫生:“我就說我很正常。”


    醫生並不認同,沈知書前幾天嚴重到了昏迷不醒的程度,用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隻能是他不願意醒過來接受現實。


    “沈先生,我們建議您還是做一些心理幹預。”


    沈知書否決了這個建議:“抱歉,我不需要。”


    醫生說:“您昨天無緣無故昏迷了四五個小時,您還記得嗎?”


    沈知書沉默,然後揚起笑來,“嗯,我睡得很好。”


    四五個小時,沉浸在過往的美夢裏。


    沉沉的一個夢,休息的當然很好,甚至不願意醒來。


    這就是問題的根源,久而久之,他隻會越來越不願意醒來,情願遊離在美好的夢裏麵。


    “沈先生,這不是睡眠,如果你不當回事的話,總有一天會醒不過來。”


    “你也知道,病人最不能忌諱行醫,小病拖成了大病,大病拖成了絕症。”


    沈知書看著好像聽進去了:“讓醫生操心了,但我真的沒事。”


    醫生麵對無論怎麽勸說都不肯聽的沈知書,也是毫無辦法的。


    再好的醫術,在不配合的病人身上都不能奏效。


    醫生無力道:“好的,你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


    醫生出了病房,那邊就又有小護士火急火燎的衝過來,拿著手裏的單子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張醫生,上回沈太太在我們醫院做了細致的體檢,前幾天才出報告,您看這個報告要怎麽處理?”


    沈太太已經懷孕了。


    隻是沈先生有意瞞著她,人就算懷孕了,也是瞞著她做了孕檢的。


    孕檢的結果,會比平常慢一些。


    好死不死,今天出了。


    這檢查單不是交給本人就得交給家屬,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交給誰好像都不對,像是在病人的家屬上傷口撒鹽。


    張醫生也很為難,可是事關病人的隱私,他們不能隨意處理,不然極有可能被麻煩找上門。


    因而,他們最終也隻能按照規定辦事。


    “等會兒送到沈先生的病房裏。”


    “好的。”


    這也沒辦法。


    沈太太的家屬,就隻有她的丈夫。


    她在港城,沒有別的親人,這麽想想也真是可憐。


    小護士下午交接班的時候,把沈太太的孕檢單送去了沈先生的病房。


    沈知書起初還不知道擺在桌麵上的紙張是什麽,護士小心翼翼解釋道:“這是沈太太之前來醫院做檢查的單子。”


    沈知書拿起來,一頁頁翻過去。


    看見b超的片子。


    港城是可以隨意查孩子的性別的,她肚子裏的的確是個女孩兒,小小的,還沒有發育完全。


    沈知書目不轉睛盯著這張單子,看了又看。


    眼睛一眨不眨,也不覺得酸澀。


    好像要把這張紙看出一個洞來,他的眼眶仿佛也流出了血淋淋的水。


    過了許久,他一點點將這幾頁紙收好。


    整整齊齊的放了回去。


    他的眼睛又脹又痛,他感覺自己置身在煉獄裏麵,有炙熱的火翻來覆去的在烤他的身體,在他血肉翻覆的傷口上撒了鹽。


    他感覺再也不會有比這個更疼的了。


    有時候沈知書會刻意去遺忘,她死的時候還懷著孩子。


    他們的血肉。


    沈知書痛不欲生的想,他和她的女兒會是什麽樣子的呢?一定長得和她一樣的好看,性格應該也會像了她,調皮、倔強,不太聽話,許多反骨。


    但是那又怎麽樣。


    他是她的父親,他會為他的女兒撐腰,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女兒的到來,一定會讓她,沒有那麽恨他。


    看在那麽乖巧可愛的女兒的份上,她可能會願意多和他說幾句話了,可能真的就屈服了,不絞盡腦汁想著怎麽離開他。


    可惜。


    這一切都成了沈知書的幻想。


    她死了。


    她和他的女兒也死了。


    沈知書閉上眼睛,臉上流下來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豔刺眼的血。


    他仿佛又看見了宋聲聲,她繃著氣呼呼的臉,一遍遍不厭其煩的告訴他:“我不會再給你生一個小孩的。”


    “我不想要。”


    “沈知書,你不要逼迫我,我說了我不想要,你總是逼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來滿足你的私欲,你還要用愛當借口。”


    “真正的愛根本不是這樣的。”


    沈知書聽見自己對她說好。


    他說他再也不會逼迫她。


    再也不會那麽瘋狂的隻想要囚住她。


    他說自己後悔了,他說了許多許多,最後還在說愛她。


    隻是,清醒過來,眼前什麽都沒有。


    又是幻覺。


    沈知書有點習慣了,甚至於麻木。


    其實,他從她跳下去的那天之後就開始出現了幻覺,他總覺得聲聲還活著,就在他的眼前,別人都看不見,隻有他能看見她。


    這是他以前最希望發生的事情。


    在她死後,卻得到了滿足。


    沈知書看見她默默望著他,臉上都是眼淚。


    她也不是在對著他哭,隻是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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