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常年身居高位,打量的目光從他身上慢慢掃過,壓根也不避諱著他。


    很年輕。


    長得也還不錯。


    眉眼沉穩,從容鎮定。


    不像這個年紀的人,看不出半點的冒失。


    傅城盯著他的眼睛,四目相對,平靜直視,他很確信,對方是認識他的。


    神態可以偽裝。


    眼睛騙不了人。


    “你好,傅城。”


    沈在的唇角掛著禮貌的笑容,眼神卻是冷冷的,他說:“你好。”


    他接著裝模作樣地問:“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他說話語速慢,本來就禮貌的語氣聽起來就更禮貌了。


    非常得體,十分客氣。


    傅城還真沒想到他會如此鎮定,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沉穩。


    片刻之後,死寂的空氣裏冷冷劃過一聲淡笑。


    帶著機鋒,不太和善。


    傅城也沒和他兜圈子,直接把從照相館裏拿出來的照片遞了過去,上位者的氣勢,裝都不用裝。


    “你和我的妻子是什麽關係。”


    傅城開門見山,半句廢話都懶得多說。


    少年彎腰,將掉落在地上的照片拿了起來,重新妥善的保管好了。


    看得出來,這對他而言很珍貴。


    “傅先生來質問我,她知道嗎?”


    少年氣定神閑的問出口,好像提前就有所預料,才會突然問這麽一句。


    他了解自己的母親,她肯定是不會告訴眼前的男人。


    盡管不知道對方是從哪裏弄來的照片,但是這種冷肅的行事作風,的確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以前他也是如此,隻是不太管用。


    母親擁有的自由有限,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過來,也沒什麽用處。


    沈在還記得最後那次,他陪母親一道出的門,前後車都坐滿了保鏢,身邊的隨行人員也是嚴防死守的,基本沒有給別人鑽空子的機會,也不讓別人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可是這個男人偏偏就是有著手眼通天的本事,即便在港城也很輕易就能擋住他們的去路。


    他帶來的人,也很多。


    黑色的轎車將他們團團圍在雨夜裏,劈裏啪啦的雨珠,公然砸下,伴隨著轟隆轟隆的劇烈響聲,好像天都要破掉了。


    他們的車被逼停,車燈的光直直的投過來,頗為刺眼。


    沈在那時候就看見,一身黑色正裝,麵無表情從後座下來,身邊的人給他遞了一把黑色的雨傘。


    男人握著傘柄,看不太清楚表情。


    雨珠順著傘沿慢慢滑落。


    男人的手腕青筋明顯,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十分淡漠,他一步步朝著他們的這輛車走過來。


    肩膀上被劇烈的暴雨濺濕了也滿不在乎。


    這片布料明顯深了一個顏色。


    車門上了鎖,先是禮貌的篤篤兩聲。


    司機未經允許,也不敢擅自開門,畢竟車裏坐的是他們每個人都牢記於心、最不能有任何閃失的夫人。


    外麵消停了片刻。


    接著就是一聲冷靜的槍響,車門鎖被暴力擊穿,男人輕而易舉打開了車門,他目光如炬,冷黑的瞳孔靜靜盯著她。


    坐在裏麵,空茫蒼白的女人。


    “宋聲聲,我來帶你走。”


    傅城的聲音打斷了沈在的回憶,“我說,你和我的妻子是什麽關係。”


    這句話已經聽得出來其中的不客氣。


    男人的耐心告罄,接下來就不會這麽好聲好氣了。


    沈在莞爾,卻開始答非所問:“這對傅先生來說很重要嗎?”


    傅城居高臨下看著他。


    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覺得厭煩。


    沈在同樣也是,對於搶走母親的任何人,不管是情人還是孩子,他向來都是非常憎惡的,不願意給任何一分的好臉色。


    那次的宴會。


    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他在告訴母親,可以偷偷帶她出去時,她的眼神果然有了變化,起碼恢複了一點點的神采。


    沈在覺得如果不是那天他喝了酒,他真的不會做那樣的蠢事。


    他太在乎她的目光,太想得到哪怕隻有一點點的愛。


    那天晚上,她還穿著睡裙。


    那個樣子是出不了門的,沈在把傭人重新叫了回來,讓她們幫她換了一套衣服。


    她對自己每天要穿什麽,早就沒了要求,也沒有喜好可言。


    穿什麽都行。


    穿什麽也不是她說了算的。


    都是父親說了算,父親喜歡她穿裙子,各種各樣的裙子,淺白色的,柔軟的長裙。


    穿在她身上的確很漂亮。


    但是沈在記得她不喜歡這樣,在他還小的時候,她還會反抗,會用剪刀將衣櫃裏的裙子都剪得粉碎。


    她很倔強。


    就是不肯低頭。


    可是他的父親是更執拗的人,不管剪碎了多少條裙子,第二天就有一模一樣的重新送過來。


    一次又一次。


    反反複複。


    好像在比誰更加執著。


    後來母親就累了,她發現用剪刀是沒有用的,也就放棄了。


    傭人來給母親換了條很漂亮的長裙,她都不用怎麽打扮,看起來依舊年輕貌美,細膩雪白的皮膚,卷曲濃長的睫毛,還有那雙水汪汪的、有點固執又有些脆弱的雙眸。


    她其實什麽都不用說,就容易惹人憐愛。


    隻是有些人對她的憐惜會變成一種不正常的控製欲。


    所以她總是逃不脫。


    “媽媽,你挽著我,我帶你下樓。”


    換好了衣服。


    沈在好像也酒醒了,他抬起精致雪白的臉,乖巧而又無害的看著他的母親,唇角勾起誘惑人的笑,好像是那個全心全意會來拯救她的人。


    他這樣說完。


    她也遲疑了片刻,過了片刻,她慢吞吞的抬起胳膊,還沒碰到他,又縮了回去。


    好像在確認自己不會受到傷害。


    沈在看著她縮回去的手也沒有覺得氣餒,他隻是笑著:“我會帶您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相信我,好嗎?”


    這是甜言蜜語,是陷阱。


    她看得出來,卻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每次她都會因為隨便相信人而付出慘痛的代價,可是每次她都不長記性,都會僥幸的想,下一次就好了。


    下一次就不會上當受騙了。


    但根本沒有這麽輕巧。


    她猶猶豫豫了很久,玻璃窗外的煙花驟然發出巨響,她好像被驚動了似的,給嚇了一跳,整個身體都瑟縮了一下。


    沈在沒有再坐以待斃,他主動伸出手,牢牢的握緊了她的五指。


    她也沒抽開,可能是妥協了。


    “媽媽,抓緊一點好嗎?今晚你都得跟著我,不然讓父親看見了會很麻煩的。”


    每當提起父親就會十分的管用。


    果然,原本還不情不願被他抓著手的人,立馬也反過來,主動的,緊緊的攥住他的手,生怕他將她撇下一樣。


    沈在適時安慰他的母親:“我是不會丟下母親不管的,無論什麽時候。”


    他說過很多謊話。


    可是在她麵前,幾乎從來不說謊。


    他承諾的,都是會做到的事情。


    在那個時候,沈在就已經認真的思考過,為什麽他不可以取代父親呢?


    為什麽他不能拯救母親呢?


    他絕對不會像他的父親這樣,變本加厲的控製著一個人。


    他會做的很好。


    走出別墅的院門,離宴會廳越來越近,她好像就越來越緊張,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在發抖。


    沈在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冷。


    後來才察覺出來她在害怕。


    他真的以為她會非常的高興,畢竟能夠見到自己愛的人了不是嗎?為什麽反而還會退縮呢?


    沈在有困惑,索性也就問出了口。


    夜色濃稠,天黑得根本看不清楚人臉上的神色。


    他不太明白地問:“媽媽,你在害怕嗎?”


    或許是隻有他們兩個人,又或許是她太久沒有出過那道門,對他今晚的舉動有所感激,就真的願意和他多說幾句話了。


    不再隻是將他視為一個被強迫的產物。


    她用力抓著他的胳膊,聲音也有點抖:“我怕…我怕…我害怕。”


    帶著點哭腔,不斷的重複,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沈在感受著母親對他的依賴,心裏其實有點開心,“為什麽會害怕?媽媽,我們現在是去見你喜歡你的人。”


    這兩年她的記性也沒有那麽好。


    沈在怕她記不住,又提醒了她一遍:“是你最喜歡的男人哦,你每天都會在報紙上找他的信息,還經常偷偷摸摸的把他的照片從報紙上剪下來,偷偷藏起來,以為我不知道。”


    這個家裏,沒有秘密。


    她做什麽,都在別人眼裏。


    她剪報紙的行為可以說是有點幼稚的,可是父親當時知道後,就隻是笑了笑,也沒有阻止,也沒拆穿。


    他以為父親這樣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是會大動幹戈一場的。


    沒想到就裝作相安無事的過去了。


    後來他想明白了,這也是一種馴化的手段,給她一點盼頭,一些掙紮的、能看到希望的盼頭。


    不然也難枯木逢春。


    沈在解釋完這句,發現他的母親好像陷入了思考中,過了會兒,她輕輕地說:“我知道。”


    “我記得。”


    “我沒有忘記他。”


    這幾句話難得不是斷斷續續,也沒有吞吞吐吐。


    在和她的前夫有關的事情上,她總是清醒的很快,誰也騙不了她。


    沈在才不在乎母親到底愛著哪個男人,他關心的都是更實際的問題。


    例如,今天晚上。


    母親和他說了好幾句話,這是平時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情。


    又比如她這麽用力的抓緊了他,這也是從未發生過的。


    沈在心情愉悅地想,原來,隻要這麽簡單,隻要滿足了她的願望,就可以得到這麽多。


    沈在對這種感覺有些食之入髓,他戴好了偽裝的麵具,接著扮演非常善解人意的好兒子,他問她說:“媽媽,你喜歡他什麽?他對你很好嗎?”


    她仿佛陷入了回憶,神色看起來有些恍惚,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的眼圈一點點變紅了。


    嘴巴上還很倔強,“忘記了。”


    其實根本沒有忘記。


    就是對她很好很好。


    好到她現在回憶起來都很困惑自己當初為什麽會那麽蠢,那麽傻,好像被下了降頭,要死要活都要離開他。


    這些年吃的苦頭,她都怨不得別人。


    罪魁禍首隻有她自己,是她太蠢了,才讓自己這十幾年來,沒有一天是自由的。


    她說著忘記了。


    眼淚就倉促的掉下來,越哭越多,越來越止不住。


    她感覺到丟臉,抬手擦了擦眼淚,還沒碰到臉,就被摁了回去。


    沈在給母親遞了手帕,“媽媽,想哭就哭吧,不用忍著的。”


    這段小路,母子倆走了很久很久,好像很漫長,但其實也就十幾米。


    沒有人發現大少爺帶著夫人溜出了門。


    月色蒼茫裏,她抬起臉,不經意間掃過他,對這個兒子,她的情緒一直都很複雜。


    愛不起。


    恨不對。


    怎麽都是錯。


    “還有多久到?”


    “很快的。”沈在耐著性子安慰道:“媽媽不要著急好嗎?”


    她怔怔的點點頭:“好。”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快要到宴會廳的門口時,她的嘴裏冒出了句:“你是不是怨恨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這麽問。


    應該是直覺,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內心。


    少年的笑容彎了彎,看起來多少有些虛假,他眨了眨眼睛,用最無辜的眼神看著她:“我怎麽可能會怨恨您。”


    “我是您的孩子,生來就會愛您。”


    這話說服不了她。


    她搖頭,不相信。


    少年長得精致,笑起來很漂亮,哪怕是虛假的笑容,也能迷惑到人。


    他裝模作樣,“您這樣想,我真是很傷心的。”


    傷心是真的。


    微笑也是真的。


    她忽然有種更荒謬的念頭,他是故意讓她察覺到他的怨恨,好像發泄一樣,讓她清楚明白,他的內心有多煎熬。


    她說:“你不要不承認。”


    她的話多了起來:“我也經常會怨恨你。”


    每每看見他,就想起來自己被逼迫的畫麵,她當然會遷怒,會恨他。


    哪怕明知道他很無辜。


    卻違背不了情緒的本能。


    沈在笑著說:“我知道的哦。”


    輕佻的口吻。


    滿不在乎的樣子,事實上心髒痛得在流血。


    他們是從宴會廳側門進去的。


    他的母親悄聲無息的走進去,看見的是她的前夫同別的女人在寒暄的畫麵。


    那次,母親最後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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