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你瞎說啥呢!”吳建國笑嘻嘻的扶著岑濟肩膀,把他送出了門,兩個人好的像是剛從被窩裏出來。


    回去路上,岑濟在心裏琢磨了一下。這24年的手表確實挺便宜,上次在天津某胖子直播間裏看到各種各樣的手表,就幾百塊錢,好一點的也就一兩千,有很多表款都比較經典耐看,手表機芯大多是自產的st2130、st18,仿自eta的經典機芯,走時穩定、誤差極小,還有日曆窗呢,在80年這可是十足的高端產品了。


    國產貨在24年漸漸地為大眾所接受,比如汽車界的迪子、奇子、利子,那都是好東西,岑濟自己也買了一輛奇子,駕駛感受確實牛。但是眼下這個時候,進口貨還是屬於全國人民追捧的東西,那在國人眼中就是代表了昂貴、精致、科技。


    自己上小學的時候,班上一個女同學帶了一塊外國進口的巧克力,吃完之後把包裝的錫紙扔了,有的同學還把它撿回來夾在書裏當書簽呢!說是激勵自己好好學習,以後天天吃巧克力。


    晚上岑濟把手上的表拿在手裏看,又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嗯,差了有五分鍾了,估計是發條勁兒快走完了。自己上次在網上查過這塊表的資料,型號是上海7120,機芯是國產統芯。


    話說這個型號的手表可是承載了上個世紀中國幾代人的記憶,幾乎每一個中國家庭翻箱倒櫃,總能找出幾塊老表,其中必有一塊上海7120,一個原因是因為這塊手表產量巨大(總產量應該超過1000萬塊),另一個原因就是這塊手表可是當年一個家庭“三轉一響”的標配,要知道它當年90-120塊的售價,可是一般家庭不吃不喝兩三個月的收入,而且有時候你有錢也買不到——手表是熱門的計劃商品,必須憑票購買。


    還有一點是上滿發條之後,這塊表能較為精準地走二十幾個小時,一旦超過三十個小時,就會產生較大誤差,直至徹底停擺,這塊表在24年上過發條,到80年的走時也被延長了,來了這邊好幾天也還在繼續走時,如果計算沒錯的話,應該會在星期四晚上停擺,稍微湊近了聽的話會發現停擺之前手表每間隔6秒就會發出“哢哢”聲,應該是發條動能釋放即將結束的標誌。


    下周二就是中秋節了,到時候自己在這之前回24年一趟,帶些月餅過來發給學生們,讓大家過個好節。


    第二天上午,岑濟正在給小班上課,這時候大班的紀律委員王維成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老師、老師!不好啦、不好啦!”


    “什麽事?”岑濟一臉不悅,這個王維成,一點靜氣都沒有,以後怎麽擔負起老師對你的重托?


    “李小林把周揚春頭打破了!”


    “什麽?”岑濟一下子躥起來,屁股下麵的椅子都給震倒了:“怎麽不早說!”


    趕緊跑去隔壁,一群半大孩子圍著中間一個小屁孩,小屁孩就是周揚春,雙手捂著額頭在哇哇大哭,李小林身上褂子被扯掉了幾粒扣子,眼眶紅紅的,小拳頭攥鐵緊的。岑濟先蹲下去看了下周揚春的頭,還好,隻是破了個皮,血已經止住了。


    “怎麽回事?”岑濟對著兩個肇事者發問,跟著一大群小屁孩就開始嘰哩哇啦叫起來,腦殼都被他們吵炸了:“你們先別說,周揚春你都上三年級了,別哭了,男子漢這麽點小傷口就哭哭啼啼,是小姑娘嗎?我看張小芝都比你強!”


    張小芝是蓮花生產隊的,平時挺文靜乖巧的,聽到老師表揚她,立刻大聲說:“老師我不會哭的,周揚春這樣哭好醜!”


    “周揚春你先說,不準哭了!”


    周揚春便開始講述他的受害經曆,在他的口中自己就是個乖寶寶,無緣無故就被李小林暴力製裁了,現在要求岑濟給他主持公道。


    岑濟一頭黑線,李小林又不是精神病,無緣無故打人嗎?果然周揚春才說完,剛剛受到表揚的張小芝就大聲報告:“老師!周揚春撒謊!”接著教室裏又開始鬧哄哄的,小孩子們各說各的。


    岑濟一揮手,製止了他們的無序行為,點頭示意李小林說,李小林卻一直把頭低著不說話,岑濟問了好幾遍,最後李小林把掛在胸前的徽章取了下來,塞進了岑濟手裏:“老師我不配當班長,你讓別人當班長吧!”說完便回到座位上趴著不說話。


    岑濟非常鬱悶呐,隻好歎了口氣,先把周揚春帶到宿舍用創口貼給他貼了一下,讓他不要用手抓,又給他剝了一顆水果糖,小屁孩就笑嘻嘻的吸著鼻涕跑走了。


    岑濟又把王維成叫到了宿舍:“王維成,你是紀律委員,要大公無私,隻說真話、不講假話,你現在把事情從頭到尾地說一遍。”


    王維成坦然接受了岑濟的高帽子,挺起胸膛開始講述他的視角:


    早讀的時候,我早早地來到教室,認真看書背課文,因為我想當上小老師,吃上老師給的水果糖—


    “停、停,直接快進到他們打架的事!”


    哦哦,老師你去給小班上課的時候,周揚春說他家要分田了,他家裏六口人,能分到八畝田,以後每天都能吃鍋巴泡菜湯,這時候李小林就說以後陳老師會帶領小家村種地,一畝地收幾千斤糧食,以後天天吃大米飯和豆腐幹子。


    周揚春說李小林騙人,去年過年還看到李小林媽媽帶著李小林去外麵討飯了,還說以後李小林討飯去自己家,自己看在你是班長的麵子上,會給你幾塊鍋巴。


    李小林氣不過,就從地上撿了一塊泥巴砸到周揚春頭上,然後周揚春就哭,說以後李小林去他家討飯,他鍋巴都不給他吃。


    岑濟聽完,心裏堵得慌,自己這個學校裏,估計跟著父母出去討過飯的學生不在少數,這以後如果各幹各的,日子隻會越過越難,周揚春也是個小屁孩,什麽渾話都往外說。


    等到了中午放學的時候,岑濟從床底下掏出兩袋子紅糖,又從背包裏找了一盒子壓縮餅幹,裏麵是小包鋁塑真空密封的,把東西都裝進挎包裏,先把周揚春送回了家。


    路上岑濟問了周揚春為什麽要對同學說這些話,周揚春的回答讓岑濟覺得有些無語:他去年冬天看見李小林跟著他媽媽討飯,覺得很可憐,那麽冷還要跑很遠的路,等他家裏收糧食了,可以去他家討,因為他家就在村子上,離得近。岑濟告訴他,要是家長問你頭上怎麽回事,一定要誠實的回答。


    至於他今晚脫幾層皮,岑濟是不關心的,誰叫他說話不過腦子。


    周揚春在大家村東邊,戶主是周有林,算起來還是周有才堂哥,家裏他奶奶跟爺爺正在做飯,周揚春說明來意,從包裏拿了紅糖交給周有林。


    周有林倒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哎呀,陳老師,小孩子打破個頭,搞兩個雞蛋吃就行啦!李家大嫂日子過得也不容易,陳老師你真是好心喔!”說完,就去門口放著的大竹掃把上折了一根油亮的竹絲,朝著周揚春走去……


    岑濟謝絕了周有林在他家吃午飯的邀請,徑直往西邊李小林家走去。李小林家在小家村西南角,家裏隻有他奶奶和媽媽,奶奶沒有名字,戶口登記的時候就叫李楊氏,後來登記戶口的同誌就給她寫上了楊大嫂,不過村裏人都還是叫她李大娘,叫李小林媽媽李大嫂,李大娘年輕時候被小鬼子的手榴彈把耳朵震壞了,別人跟她說話要很大聲音才能聽到,李小林父親前幾年因為肝腹水去世了,母親朱桂蓮就一直拉扯著李小林和李大娘過活。


    岑濟腦海中並沒有這一家子在村裏生活的記憶,也許是後來搬走了。這裏的房子後世是一間大瓦房,長期沒有人住,也沒有人用他的宅基地建房子,就那麽一直空著,小時候也經常和小夥伴們去那玩耍。


    現在這裏還是土坯房,整個芙蓉生產隊就沒有一間磚瓦房,唯一像樣的就是學校隔壁周能軍家,但也隻是土坯牆刷了石灰。


    岑濟站在門口旁邊斜著往裏看去,李小林坐在門檻上吃著一整隻山芋,李大娘在灶台後麵捧著碗吃飯:“小林啊,你一會兒吃過飯再去三裏坊撿些糞,我們家山上要種點大白菜,地裏沒什麽肥了!”


    “哦,我知道了,奶奶!”李小林吃完山芋,又去鍋裏撬了一塊鍋巴嚼,一邊吃一邊去找背簍,簍子都快比他人高了。


    “吃完飯再去吧,你就吃了一個山芋怎麽能吃飽呢!”奶奶從灶台後麵站起來,幫著李小林把背簍拖了出來。


    “我吃飽了,這鍋巴頂餓呢!”


    岑濟趕忙從門口閃到了東邊屋角後麵,三裏坊生產隊在芙蓉生產隊西邊,與蓮花生產隊毗鄰,那裏自古以來商貿興盛,各種工坊鱗次櫛比,油坊、米坊、布坊到處都是,因著此地位於三縣交界,貨物流通便捷,不少商販在此設立貨棧,傳聞各家坊市連綿三裏多長,因此得名三裏坊。


    看著李小林搖搖晃晃地從田埂上走遠,岑濟走進了他家,然後大聲喊:“李大娘!我是學校的陳老師!我來家訪!”


    “是李老師啊!”李大娘很高興:“小林剛才出去了,我去喊他回來!”


    “不用了大娘!”岑濟怕李大娘聽不見,用手攔住她,接著從包裏拿出壓縮餅幹放在桌上:“大娘,我先把東西放在這裏!這都是吃的,一頓不能多吃,最好拿來煮粥吃!”


    說完還不放心,從包裏掏出紙筆,寫了幾項注意的點,畢竟是24年的狠活科技,什麽蔥油味、菠蘿味、椒鹽味,現在人沒吃過,很容易就吃多了,再喝點水那非得把肚子脹破不可,岑濟把紙放在桌上用餅幹壓住,讓李大娘記得喊小林來看。


    “啊?陳老師!你這是拿來什麽東西啊!是小林成績好,你獎給他的嗎?”李大娘很高興,一直在大聲說話:“小林他娘去山上挖菜地去了,你在這坐一會兒,我去給你泡茶!”


    岑濟已經吼到臉紅脖子粗,嗓子眼都要冒煙了。趕緊拉住了李大娘,用手勢表示自己要回學校了,說完便溜了。


    岑濟出門後看了一下天,初秋的天空總是湛藍一片,偶爾有一片白雲、我靠!那是烏雲!抬手搭了個望棚,李小林已經走出好遠了,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李大娘從房子裏顫顫巍巍地出來,一手拿著棕毛編的蓑衣、一手拿著一頂大鬥笠,焦急地往外趕。


    “大娘你去哪?”


    “啊?陳老師你還沒走啊?我看這天要打暴(下暴雨)了,小林去三裏坊撿糞了,我得給他送蓑衣去!不然秋雨一激要生病,生病了就不能上學了,小林要哭的!”


    “大娘,你在家等著,我帶了傘,我去接小林,你放心好了!”岑濟把李大娘拉回屋,自己閃身衝了出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中午的天竟黑的像晚上七八點一樣,還好自己牢記“晴帶雨傘,飽帶幹糧”,挎包裏放著一把折疊傘,從田埂上一路往西,終於望見遠處一個山坡上,有個小小的人影拖著個大背簍往生產隊這邊跑。


    “別跑了,田埂上都是田闕,小心崴了腳!”岑濟抬頭大喊。


    天邊滾來一陣陣雷鳴,銀白色的閃電在烏雲中閃爍,突然就劃破如墨的天空,哢啦一聲巨響,一道落雷打在岑濟左前方的柳樹上,冒出了一陣青煙,繼而火焰冒出,映的臉龐發燙。


    岑濟的心被雷聲嚇得一縮,趕忙矮下身子,在曠野裏,閃電會擊中突出的物體,糟了,那自己不能打傘。一陣豬突猛進,終於逮到了李小林這個小兔崽子。


    “陳老師?”李小林滿頭大汗,手心被背簍的竹篾勒出了道道血絲,裏麵還裝著不少牛糞:“陳老師你怎麽來了,我撿了不少糞呢,放牛的估計怕下雨,先跑了!”


    “快別說--”岑濟剛要說趕緊找個地方躲著,這雨就落了下來,好像天空開了閘,瞬間大雨就傾瀉而下,岑濟把傘先撐開,頂在頭上,然後找了個高一點的田埂,和李小林蹲在下麵。


    李小林嘴巴嘚嘚的說個不停,可是雨太大了,岑濟一點都聽不到,光看見他嘴巴皮子直碰,過了一會又把頭埋在膝蓋上不動,雨水順著雨傘往下直流,岑濟用手摸了摸他的頭,李小林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雨下了一會兒就小了,天空也開始變亮,然後從頭頂破了一個口子,太陽從那裏將陽光迸射出來,整個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水汽,田間的溝渠裏水流湍急的流淌,稻葉上掛滿了晶瑩的水珠,反射著太陽光像一個個水晶球。


    “走了!”岑濟把李小林拉了起來,這小子瘦的像個小雞似的:“快走吧,這會兒雨小了,下午還要上課呢,我給你奶奶送了點幹糧,你回去看一下紙條,一個人一餐隻能吃一塊,知道嗎?用水煮著,像煮粥一樣。”


    李小林耷拉著腦袋走在後麵,岑濟把他的背簍接過來,背在身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師,我今天打了同學,我不是個好班長!老師你還給我家送幹糧,我對不起你的教導!”


    “那你下次還會打同學嗎?”


    “我、我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李小林大聲說著,像是做了什麽決定。


    “今天的事情老師已經知道了,我也問了周揚春,他並不是故意的,他很富有同情心,隻是想幫助你,但他不會表達,所以說錯了話。”岑濟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是一個熱愛學習的同學,老師希望你以後要相信自己,雖然你現在的生活有些困難,但是你要記住,老師和同學們都在你的身邊,我們都會幫助你、支持你,絕不會嘲笑你、欺負你!老師不會容許這些事情發生!”


    “班上的每個同學現在都像是一隻毛毛蟲,但是隻要毛毛蟲吸取了足夠的養分,曬到了足夠多的陽光,總有一天會變成光彩照人的蝴蝶!”


    “老師,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報答你的恩情!”岑濟哭笑不得,我又不是金將軍,要你報答什麽恩情。


    “那好,老師教你唱一首歌,我先唱給你聽,下午到了班上,你帶著大家一起學!今天下午上音樂課!”


    “音樂課!我們也能上音樂課!”李小林拍著手:“老師你要教什麽歌,是少先隊歌還是我愛北京天安門?”


    “都不是,這首歌叫隱形的翅膀。”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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