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晨,我讓姌令帶著小順子、小路子把連日皇上皇後賞賜下來的東西理一理,再去內務領了幾人五月的月俸。


    不知不覺,四月竟過了,先讓墨黛去了婷菡說我今日有事,便不去了。又讓碧濼去打聽,皇上翻了牌子沒有。暖閣裏,待了半天,碧濼一路疾步進來說:“翻了翻了,正是小主的。一會兒高公公便遣人來說。”


    我凝了神,與碧濼等著墨黛。一炷香,墨黛回來答道:“回小主,已和芸嬪小主說了,芸嬪小主說,小主哪日有空暇,再去便是。”點點頭,看她們說:“料想高公公還得過了一兩個時辰,才遣人來。這會子我們也該給小路子他們留時間。”


    碧濼笑笑道:“今日兒這好天氣,又是五月初,小主還不去禦花園走走?”


    我看她那樣子,一笑道:“便是了,去禦花園。”


    錦海的花還未盡落,卻能聽見幾聲早蟬的鳴叫。想幾月前我也是在這裏,因為一朵薔薇花苞被帶去了餘姚宮,又是因為餘瑤漫天的梨花,再去了慕鴛。盛世繁花,與後宮女子不盡相似。


    然而落紅遍地是,花總是能連年燦爛一回的,女子卻隻有如瞬般的如花時光。開在深宮裏的花朵,向著的太陽是那個一襲黃衣的男子。這樣的太陽卻不能日日照射,也不能絲毫不偏不移。今日有,明日無,夜夜等,日日候,多少女子在無盡的等待,漫長的冬天中消逝了自己的容顏,至死也見不到太陽一眼。


    如此算來,我該是極其幸運的。


    墨黛在身後,看著我望著錦海微微的波瀾出神,隻輕輕打斷道:“小主,奴婢從未見過不敗的花。”我輕輕回頭看她一眼,轉而一笑道:“但你看過常青的樹。”


    她沒有接話,隻道:“小主,不如去橋上走走罷。”


    星啟橋,傳說是前朝高祖為寵妃宸夫人所建。有言,宸夫人小字浣星,目光似星辰般閃亮,在夜裏巡夜的人看見她都不用問,隻需見著那雙如星般的明眸,便知道是宸夫人。前朝高祖愛極,每每與她遊曆錦海,總說:“浣星,朕要讓你永遠留在宮裏。(.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宸夫人但笑不語,隻舉杯與前朝高祖邀醉。


    後來,宸夫人二十五歲生辰,前朝高祖特命人在錦海北麵修了這座星啟橋。意為,為宸夫人浣星所開啟的橋。此橋白玉所砌,橋上扶欄命能工巧匠雕成九十九個美貌女子的圖案,意為長長久久,個個的眼睛都分外栩栩如生,且在眼處點上銀漆,待夜晚星光照射,便耀耀生輝。


    此刻,宸夫人浣星早去多時,隻留下這座星啟橋仍舊飛跨在定清河上,日日夜夜看著南麵遠遠的乾清宮的飛龍屋簷。朝代更替,千千萬萬的人從橋上踏過,不知幾人還會知道這個傳說,還會想起這個美麗的女子和她美麗的故事。


    橋下定清河,日日如昔將城外永定河的水送進錦海之中。碧波微漾,如同絲絲縷縷的青絲隨風飄飄搖搖。心下卻輕鬆不了半分,隻能假作微笑道:“碧濼墨黛,你們可知前朝高祖的宸夫人?”


    碧濼似是打開了話匣子,一笑道:“星啟橋的傳說,以前聽宮裏的姑姑說過。”


    墨黛看了我,卻隻說:“小主可知宸夫人怎麽殞的?”


    我轉而看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你且說來聽聽罷。”


    墨黛目色沉沉:“傳說,宸夫人是個妖媚的女子,自得前朝高祖寵愛後,日日與前朝高祖沉迷聲色,夜夜在錦海搖船尋醉。當時的皇後以及一應宮妃,對她議論紛紛,就連朝堂之上也頗有微言。於此時,前朝高祖龍體每況愈下,星啟橋修建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而宸夫人也不知收斂。終於在前朝高祖一次病重時,被太後打進冷宮。三日後,在冷宮中吞金而亡。”


    “也不知是真妖媚還是假妖媚,是真自殺還是假自殺。”碧濼一聽,快語道。


    我看她雙眉擰著,神情頗為那宸夫人打抱不平。隨即一笑道:“你何必如此當真。後宮裏的事情,到底是沒人能說清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語鋒一轉又道:“連升兩級,我倒真沒想到。”碧濼一笑,隨我進了小亭。我看她隻作嗔道:“你個小妮子,倒笑什麽?”


    她又是咯咯一笑,卻仍不回答,我看了眼墨黛:“墨黛,還不替我上去捂了這丫頭的嘴,看她還瘋魔似的笑什麽!”


    碧濼這才收斂些,卻仍笑著說:“小主,快饒了我吧。小主那日送走皇上去餘瑤,守在窗邊直到三更都不睡,卻不想如今連升了兩級。小主若是能夜夜忍了這相思之苦,待秋收怕可是能住進主殿了!”她支著腰,仍舊接著道:“隻是這兩夜無眠,小主眼圈下都青了一片了。若是夜夜如此,皇上還不心疼的緊!”


    墨黛見勢,忙去捂了她的嘴,道:“你個瘋丫頭!這外頭可怎能瘋言瘋語!叫人聽去可不知生出什麽事來!”


    碧濼一斂神,忙正經起來,向我道:“小主,碧濼一時不知禮數,胡言亂語,還請小主責罰。”我一心想著碧濼話中提到的相思之苦,卻這兩日也是同她說的一般,夜夜無眠。心下不禁慌了起來,聯想到兩人歡好之時自己的無限沉醉,最怕自己迷了心竅,愛上了他。一下子竟忘記了跪著的碧濼,墨黛看我陷入沉思,輕輕道:“小主。”


    我一恍,看向墨黛,方反映過來:“碧濼,快起來。跪著做什麽,我又沒怪你。”她這才起身,我微微笑道:“以後注意些就是。”


    “你家小主沒怪你,朕可饒不了你!”身後傳來一男子的笑聲,片刻不遲疑,三人齊齊拜倒。


    他走近扶起我道:“你若是耐得了這相思,朕可是耐不得了。”我麵上一紅,他又轉而向碧濼道:“這小丫頭,也不早來告訴朕!”我忙道:“皇上,可怪不得碧濼。”再複看他眉頭聳動,眼中壞笑,又羞又惱道:“皇上可是看妾身好欺負不是?”


    他哈哈一笑,攬過我的肩頭出了亭子。“傾儀可錯怪朕了,朕是想替你好好罰下這個取笑你的丫頭啊!”我看他大笑,更加臉上掛不住,嘴裏還逞強道:“取笑妾身的明明是皇上。”


    他卻也不惱,仍舊攬著我向東去,“朕哪裏有取笑你。這早朝剛下不就趕著來看你了?高德海說他先來報,朕都等不及了!”


    我舉頭看向他,眼裏分明都是我的倒影,心裏頓時陽光普照,臉上嬌笑:“皇上若不是在亭中碰見妾身,怕要空跑一趟了。”


    “也不空跑,朕在慕鴛等你便是。”他低頭看向我,隨手拈過一朵杏花,別在我頭上。我低頭一笑,道:“這般嬌豔,傾儀可襯不上。傾儀喜歡水芙蓉。”


    “朕卻以為這花襯不上你呢。水芙蓉倒是很好。”他含笑看我,隨即素白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我鼻頭,我因著癢躲著,他朗聲一笑道:“人比花嬌。”


    我抬眼一看,隨即向他道:“皇上,傾儀突然有了幾句。”


    “哦?說來聽聽。”


    “若是不好,皇上可別笑話。”


    “哪裏會笑話你,快說與朕聽聽吧。”


    信步向前,緩緩道:“春遙暮晚花無興,夏近晨早葉欲濃。一步一聲春色淡,一行一語夏味稠。”


    他於側輕笑,接道:“抬眼卻遇瞳似火,低頭總把笑暗留。鳴蟬夏蔭每傾慕,杏花春雨總相逢。”


    這樣詞句,真真是應景不是?瞳似火,笑暗留,杏花春雨一襲風華,飛橋花院天長地久。眸色深深,輕輕呢喃:“相遇相守,相知相愛。”


    “年年春雨,年年杏花,年年此刻。”他看向我,隻覺得恍惚間,看見那日慕鴛陽光下的山櫻花,春風惹人。


    “皇上是明君,可說到做到。”他唇角一彎,“君無戲言。”


    再回身看樹上的杏花,隻寥寥幾朵,向來是隻能燦爛幾日的花而已,心裏覺得寓意總有些不好,麵上也不露半分。


    回到慕鴛的時候,已近午時,有些子熱意。拿了帕子替他擦擦汗,輕輕靠在他肩上,道:“上次皇上賜給傾儀一隻玉鏈子,顏色可真好看。”


    “哦,是那隻藕荷色的珠玉手鏈?那是前幾年西域上貢來的,顏色甚是少見,我覺著挺襯你的,便讓高德海找來拿給你了。”


    “這般貴重,傾儀隻敢細細賞看了一番,便收好了。”


    他隻一笑道:“戴著便是,那鏈子很是像水芙蓉的顏色。你方才說過你喜歡水芙蓉,我們該是早心意相通,我才會突然念起拿來給你了。”


    我不接話,隻默默看著袖口邊碧濼繡的小小山櫻花。他俯身道:“無需諸多顧慮,喜歡就戴上。”複看向他,他微微點頭,一笑喚墨黛進來。


    “皇上,嚐嚐此茶。”手中一青玉茶盞,他舒眉閉目接過,方嚐了一口道:“傾儀,這可有名字沒有?”


    “這是傾儀新配的,想了兩個,一是青膚沁,一是寒緋淡。”


    “可是慕鴛小園裏的采來的葉子?我可記著慕鴛隻有山櫻。”他提起茶壺又倒了一杯,抬眼看了窗外,淡淡道。


    “錦海有,東瀛送來的櫻花裏有寒緋櫻,還有太白、鬆月、關山、禦衣黃1些的。”墨黛還沒有來,此事必成才可。“傾儀最喜歡寒緋和青膚,所以隻采了這兩種的小葉。配上湘妃竹的露水,最是好的。皇上覺得呢?”


    他輕輕掠過我的臉,才舒眉道:“甚好,不濃不膩。我覺得寒緋淡的名字好。”


    “皇上說好便好,隻是委屈青膚了。”他看我蹙眉,笑道:“不過一個名字罷了,花哪裏知道。”我仍舊凝眉看他,他又道:“寒緋是東瀛前年才貢來的,你若是喜歡,明日叫內務來栽幾株。”


    我不過怕他懷疑,才加了寒緋。她當年隻用青膚櫻煮茶,便給這茶取了青膚沁之名。今日,他卻沒有複用此名,卻道我隨口說的寒緋淡更好,這是為何?難道隻因為我加了寒緋?


    墨黛一福,打斷我的思路。忙從沉思中回過神,該是演一出戲給皇上看的時候了。


    注:


    這些都是櫻花的品種名稱。青膚櫻既是山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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