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社稷有功,於萬民有用?”


    我喃喃重複著他的這兩句話,看向他時,眼睛也亮了起來。


    “我懂了,公子。”


    我忽然也想好好活著,光明正大的活在青天之下,活在陽光之中。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像隻陰溝裏的老鼠,活的畏手畏腳。


    我看著他,鄭重地說:“倘若我有命活著,能進入仕途,就算拚盡一身骨頭,也要澄清寰宇,澤潤萬民。”


    那如皎皎明月的少年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兄弟,我就看你是個有誌氣的!我叫九霖,字明霽,你叫什麽名字?”


    霽月風清,公子無雙。


    這一刻,我自卑進了泥土裏。


    低下頭,我下意識地不願意將自己有汙點的名字說出來。


    沉默了片刻,我想了想,低聲說道:“十三,我叫季十三。”


    我將手中的天蠶絲收回去,藏得深深的。


    沒有人配取他的性命。


    這樣的少年,生於乾坤間,合該立於陽光下,肆意灑脫,撐起 一片天地。


    我這種地獄爬出來的惡鬼,甚至不該靠近他。


    便是多看一眼,都是對他的褻瀆。


    可偏偏,他不嫌棄我,將我留在了身邊。


    我在九霖身邊呆了半年。


    看我腿傷的厲害,九霖拍著胸脯說大丈夫敢作敢當,一定會給我治好腿。


    我看他那般信心滿滿的樣子,就想逗他:“大夫也說,我這腿傷到了骨頭,若不好好將養,恐怕要留下後遺症的。”


    “如果治不好,我養你一輩子!”少年將軍豪氣地說,“我說到做到,你放心就好。”


    這樣一個心思純淨的少年,襯得我愈發麵目猙獰、心思惡毒。


    我沒臉繼續留在他的身邊。


    所以聽到他這樣說的時候,我隻是笑笑,拄著拐杖和他道別:“公子,我還要進京求學,前麵就到北疆了,再往前走,我回來都不方便了。”


    九霖卻不肯答應:“不行,王大夫說了,你這腿傷的厲害,至少再養半個月。半個月以後,你養好了腿,我送你回去。”


    再留半個月啊……


    我垂眸思考了片刻,勉強答應下來:“如此,就麻煩公子了。”


    我的確不該留下了。


    這麽久,我的任務都沒完成,就算是失敗了。


    再留下,也沒有理由了。


    更何況,我的腿傷我自己了解,如果願意,那點兒傷隨時都能康複。


    可是我不舍得走。


    和九霖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都讓我覺得自己是個人,而不是個鬼。


    直到這一年,我才知道活著,和像人一樣活著,是不一樣的。


    後來啊,我找到了留下來的理由。


    從連橫山下到北疆,一路上,我發現除了我,還有很多人想殺他。


    還沒到北疆,我就先後為他擋掉了十七波暗殺——


    這家夥到底幹了什麽啊,這麽多人想要他的命!


    我想, 或許護送他到了北疆將軍府,他才能真正安全下來。


    我留下來,絕無私心,隻是為了保住他的小命。


    一路相伴,將九明霽送到北疆,我又在他身邊呆了些時日。


    直到徹底沒有殺手再來了,我才與他道別,離開了北疆。


    那時候,我早就放棄了殺他的念頭,坦然準備回相思門赴死——


    其實我死無所謂,反正也活夠了,可惜了義父,我再也沒法將他救出來了。


    回相思門的路上,我其實一直很奇怪。


    相思門從來沒有過殺手半年不歸,沒有追殺令傳出來的。


    可是我在北疆的半年裏,居然一個同門都沒見過。


    是義父在門主前麵力保我了?


    相思門……


    想要保住我,我不敢想象,以義父如今的情況,要付出什麽代價。


    而且……


    我沒有完成任務,我是要回去領死的,義父縱使付出天大的代價,也到底徒勞。


    我一路快馬加鞭,一時不敢停歇,趕回相思門。


    唯恐回去的慢了,義父為我受到牽連。


    後來我發現我想多了。


    我回到相思門那天,也是暴雨滂沱,和我遇到九明霽那天的雨一樣大。


    還沒上山,在山腳下我便覺得不對:


    從山上衝刷下的雨水,不是清的不是渾的,竟然紅褐色的!


    雖然大雨洗刷掉了大部分氣味,我仍然聞到了血腥氣,還有我五歲那年曾經聞過很多天、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腐臭味。


    相思門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繁華地風月場,不會允許腐屍出現。


    這種反常的情況,隻能是相思門出事了。


    我心中驚疑不定,借著對地形的熟悉躲躲藏藏地上了山,然後呆住了。


    相思門裏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


    因為死得久了,屍體都已經開始腐爛,血水裏飄著死了的活著的白胖蛆蟲,一堆堆,一片片,被從腐肉中衝了出來,白花花的蠕動著,像極了晶瑩剔透的大米飯。


    我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麽冷靜下來的。


    可能是求生的本能,也可能是這麽多年,在生死場裏鍛煉出的條件反射。


    確定沒有殺手留下之後,我蹲下來仔細檢查屍體。


    一具具屍體,曾經都是與我朝夕相處過的人。


    有些人幫助過我,有些人擠兌過我。


    可是現在,無論是恩人還是仇人,無論是朋友還是對手,都死了。


    變成了一具具腐敗扭曲的屍體。


    那些曾經漂亮的麵孔,變得扭曲變形,醜陋不堪。


    他們中很多受到了侵犯——


    至於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已經不重要了。


    在後山,我找到了義父。


    他的屍體也開始腐爛了,腐敗粘稠的液體流了一地,縱使受到大雨衝刷,也沒有完全消失。


    義父曾經是相思門的頭牌,便是三十二歲,也是風姿俊雅,容色傾城。


    滅了相思門的殺手,不止一人淩辱了他。


    我看著義父的屍體,白白胖胖、晶瑩剔透的蛆蟲在他青黑色的皮膚下拱來拱去……


    我忽然蹲在一旁,吐得天昏地暗。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下的山。


    這世上最後一個愛我的人死了,從此世上沒人在乎季長煙。


    我邁下最後一個台階,摔倒在腥臭的泥水中,躺在雨中哈哈大笑:


    死了,都死了,再也沒有人認識我季長煙了。


    我的義父死了,這世上最愛我的人死了,我卻因為怕死連屍首都不敢給他收斂,甚至連他的一件遺物都不敢收……


    我笑著笑著,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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