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


    安陵容早早起來,帶著瑾妤,就到了圍獵場外。


    彼時皇上和允禮、允禧幾人也在獵場外,拉弓射箭,瞧瞧今日的準頭如何,已是準備進林子了。


    “陵容,你怎麽來了?”


    皇上在馬背上瞧見安陵容,頗有些意外,回頭來看她。


    安陵容微微一笑,又對允禮二人服身見禮,回答道:“臣妾整日待在屋子裏頭,悶著也無趣,索性出來看看。”


    “就在林子周圍轉悠轉悠,看看藍天白雲,野鳥飛過也是好的。”


    哪有人不向往自由呢。


    皇上一聽,倒是笑了,他還想說什麽,一旁昌嬪已是撇撇嘴,半撒嬌道:“皇上,咱們今日進林子,還要追獵昨日跑掉的那隻老虎呢。”


    “時辰不早,可不好在這兒繼續和柔嬪說話了。”


    聽著昌嬪開口,安陵容這才瞧見,昌嬪一身騎裝,頗為英姿颯爽,那眉眼上揚的弧度寫滿了驕傲,還不忘拉了拉她背後的弓弦。


    “好,好。”


    皇上無法,隻得應了昌嬪的話,打趣道:“你這妮子忒急了些,走吧,朕再幫你獵一隻白狐回來。”


    昌嬪莞爾,瞧一眼安陵容,又道:“皇上偏心,那老虎獵了要給柔嬪,臣妾卻隻有一隻白狐!”


    “再說了,區區白狐,臣妾自己也獵得。駕——臣妾倒要先去林子裏了,和皇上比一比,誰能先有獵物。”


    昌嬪肆意笑著,策馬進了樹林,皇上回頭對著安陵容揮揮手,到底是沒時間再多說什麽了,就追著昌嬪進了林子裏頭去。


    不遠處。


    杏兒布置好了一處帳篷,過來引安陵容過去。


    “圍獵之前,瞧著皇上對昌嬪冷落了許多,這幾日昌嬪在獵場裏頻頻獵得獵物,皇上對她又好起來了呢。”


    杏兒遠遠看著昌嬪策馬的模樣,不免有幾分羨慕,道:“出身好,騎射也這樣好,難怪皇上喜歡了。”


    她說完,見安陵容神色淡淡,又怕說錯話,忙補救道:“娘娘與她一靜一動,於皇上而言,還是不同的。”


    嗯?


    安陵容回眸啞然。


    她才沒有不高興呢。


    宮裏向來不缺如此活色生香的女子,她瞧著亦是羨慕的,不曾有什麽嫉妒,便道:“我也想像她那樣呢。”


    “可惜,暫且是不成的了。”


    歎息之間,安陵容低頭看了看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漸漸也有幾分歡愉浮現。


    她有孩子,與她而言,也是一種慰藉了。


    回到帳篷中,菊青端了奶茶過來,說是蒙古那裏進貢來的甜茶,又道:“還有鹹奶茶,奴婢覺得怪怪的,沒端上來。”


    菊青說著,水蘇也奉上了水果,瑾妤很喜歡這奶茶香香甜甜的味道,一邊吃著葡萄,一邊喝著奶茶,在安陵容身邊咿咿呀呀吵鬧著。


    這時,帳篷外傳來小允子的通報聲,說是小魚帶人過來了,杏兒眼前一亮,安陵容就道:“去吧。”


    “我就在這兒等你們回來,無聊時,便去邊上四處走走,不會進林子的。”


    “好。”杏兒頷首,到了門邊,牽起一旁一隻低矮的小母馬,跟在小魚一行人身側,就往林子裏去了。


    “杏兒也會騎馬了呀?”


    菊青看得詫異,忍不住問了一句。


    小允子在旁聽了,就打趣道:“是前幾日叫小魚侍衛找來的小母馬,性情格外溫順。杏兒姐姐才剛學呢,就能騎得這樣好,真厲害。”


    安陵容看著小魚和杏兒馳騁的背影,唇角忍不住浮現出笑意來。


    挺好的。


    未來,有著屬於他們倆的廣闊天地呢。


    在帳篷裏坐了一會兒,安陵容起初的新鮮勁兒也過去了,瑾妤又是個坐不住的,吃過點心吃得飽飽的,就嚷嚷著想出去。


    “額娘,額娘!”


    她指指外頭,安陵容正好看見林子上方有一隻巨大的飛鳥飛了過去,還發出陣陣的啼叫聲。


    “那是老鷹嗎?”


    安陵容有些吃驚,牽著瑾妤,才到了帳篷外,正好又聽見一邊的靶場那兒,有幾個女子說話的聲音。


    “貞貴人的箭法倒是挺準的呢,幾次出箭都命中了紅心。就是可惜了,昌嬪娘娘自個兒跟著皇上狩獵去了,卻不肯帶上你。”


    靶場上。


    貞貴人許是一個人閑來無事,出來練練射箭玩兒,誰知不遠處祺貴人和淳常在走了出來,一上來就嘲諷她。


    祺貴人言笑晏晏,陰陽怪氣道:“既然沒機會叫皇上瞧見,練得再多又有什麽用呢?還不如跟柔嬪似的。”


    “整日待在屋子裏陪孩子,還能借著一手伺候人的工夫,引得皇上每日都過去叫她按一按呢,本事也是極為厲害的。”


    ……


    安陵容隻是路過。


    她沒想到,自甄嬛出事以後,祺貴人漸漸本性暴露,現在人前人後的,也這樣口無遮攔了。


    “你!”


    貞貴人被諷刺一句,心中格外憤憤不平,剛一開口,她就看見了從帳篷裏頭走出來的安陵容。


    “柔嬪娘娘吉祥。”


    貞貴人服身行禮,態度是難得的恭敬,問道:“今日天氣這樣好,娘娘也是出來逛逛的麽?”


    “嗯。”


    安陵容淡淡應了,並不多搭理貞貴人,反倒是將視線挪到了祺貴人身上。


    祺貴人方才還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萬萬沒想到,話才剛說完,她背後議論的人,就立即出現了!


    “柔嬪娘娘吉祥……”


    祺貴人幹巴巴地行了一禮,看著安陵容,強自鼓起勇氣來,到底又有些心虛,眼神不停閃躲。


    “本宮的本事厲不厲害,本宮倒是不清楚。”


    安陵容緩緩走到祺貴人的麵前,看著垂著頭的祺貴人,緩緩道:“就是祺貴人你,背後嚼舌根,這規矩難不成都學進肚子裏去了?”


    “菊青,在宮中,藐視一宮主位,肆意汙蔑,該當何罪?”


    菊青端的是一本正經,服了服身,恭恭敬敬就道:“祺貴人以下犯上,無視娘娘。若按規矩,該送去慎刑司挨板子的!”


    嘖。


    安陵容心中冷笑。


    想當初,華妃處罰夏冬春的時候可是一點兒都沒留手,直接就是一丈紅了!


    “打板子呀。”


    安陵容微微眯了眯眼睛,漸漸迫近了祺貴人。


    祺貴人後退半步,心中雖然發怵,但還是大著膽子喊道:“柔嬪,這兒可不是宮裏,你想做什麽!?”


    “我不想做什麽。”


    安陵容指著一旁的空地,那兒是她的帳篷旁邊的一處地方,說道:“我為人寬厚,自然是不會叫人去慎刑司挨板子的。”


    “但是祺貴人,你以下犯上,編排主子的不是,本宮卻也是不得不罰的。”


    “方才本宮從帳篷裏出來的時候,那塊地方長了些許雜草,走上去不太舒服,就勞煩祺貴人,過去幫本宮拔草吧。”


    !?


    祺貴人愣了愣。


    這,這豈不是在明晃晃的羞辱她麽?


    她!


    “祺貴人可記得,一定要照做。”


    安陵容冷冷笑著,眼眸從祺貴人的臉頰上掃了過去,說道:“畢竟本宮的本事很大,能引得皇上過來。”


    “屆時本宮在皇上耳朵邊上添油加醋的說幾句,這事兒恐怕就不是讓你拔草,能夠解決的了。”


    “祺貴人,你最好相信本宮的話!”


    ……


    祺貴人不吭聲了。


    她眼眶紅著,眼裏寫滿了不甘心,但那又能如何呢,她身邊的宮女已是後知後覺想起什麽似的,過來拉了拉祺貴人。


    “小主,當初柔嬪剛進宮的時候……”


    又提起陳年往事了。


    祺貴人再看安陵容時,眼裏早沒了“不信”了,反倒是一咬牙,提著裙角就往安陵容方才指的那一片空地去了。


    拔草就拔草!


    正好她現在滿肚子的不高興,拔草全當是發泄了,又能如何!


    處置完祺貴人,安陵容這才得空來看貞貴人和淳常在。


    這二人麵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貞貴人,神色複雜,她是想借安陵容來處置祺貴人不假。


    但她萬萬沒想到,祺貴人好歹也是皇後跟前的人,原以為安陵容和祺貴人不相上下,還要周旋一會兒。


    事實上,安陵容卻是解決得如此幹脆利落。


    倒是她小看了安陵容。


    她們之間,本來也是有齟齬的,安陵容要是對付她……


    貞貴人心裏有些怕。


    “時辰不早,嬪妾出來一陣,也有些乏了,便先回去了,嬪妾告退。”貞貴人慫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在安陵容略微掃了她一眼以後,飛快就走了。


    隻留下,淳常在。


    比起剛入宮時,淳常在瘦了許多,臉上的嬌憨天真再難尋覓出蹤跡了,反倒是多了幾分成熟的婉約嫵媚來。


    “娘娘怎麽這樣看嬪妾?難不成是嬪妾臉上花了麽?”


    淳常在忽然開口,令安陵容回過神來。


    她是恍惚了一下。


    無他。


    她隻是覺得,從淳常在的臉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的模樣,家裏是指望不上了,隻能依附於皇後,以求能夠安身立命。


    可皇後又豈是那樣好能依附的?


    不過是互相算計,各取所需罷了,才弄得那樣的心力憔悴。


    “淳常在瘦了許多。”


    她感慨一句,並不想再和淳常在多說話,正欲轉身之際,身後又是淳常在一聲悠悠的聲音傳來。


    “是麽?”


    淳常在語氣平淡,緩緩說道:“嬪妾家中遭逢巨變,因此憔悴些許,自然也是有的,哪裏比得上娘娘呢?”


    “阿瑪調任直隸,家中親眷都安好,有了公主傍身後,又懷上了龍裔。這一份福氣,旁人實在是很難求得來了。”


    求得來?


    她這一切,可不是靠著“求”才有的。


    安陵容深深看著淳常在,她當然知道淳常在話裏有話。


    家人健全,還有孩子,這是她的福氣,自然也是會牽絆住她的東西了。


    “淳常在這話錯了。”


    她看向遠處,那兒是一望無際的藍天,是她所向往的地方,曾經求而不得,現在卻能夠離得那樣近。


    這世上的東西,隻靠求,是求不來的,是她的選擇,和她的努力,才有了今日。


    “神佛尚且難以顧全他們自己,人又該去求什麽?不過是這一路走來,各人有著各自的選擇,才有了今日的結局罷了。”


    安陵容緩緩收回目光,並不去看淳常在,反問道:“淳常在如此自怨自艾,殊不知,你的有些選擇,在一開始,就錯了。”


    !?


    淳常在猛然一驚,她抬頭不可思議地去看安陵容。


    安陵容知道,什麽都知道!


    她後悔了,淳常在自然是後悔的,但那又能如何!?


    都是甄嬛的錯,是安陵容和沈眉莊的錯,她們阻礙了自己,她才有的今日,不是她的選擇出了問題!


    淳常在幾乎要憋不住了。


    但,安陵容走遠了。


    她的背影不曾因為有孕而變得笨重,反倒是離開得那樣快,步履甚至有些輕盈,與自己的滿心沉重,是截然不同的。


    憑什麽?


    她們,憑什麽現在能有這麽大的差距啊!


    走出去很遠。


    安陵容來到一望無際的草原邊上,遠處是層層疊疊的樹木,再遠一些的地方則是高山,在後頭的,她也不曉得了。


    總歸天地廣闊,她一人還是太渺小,能去的地方,終究是不多的。


    菊青和水蘇牽著瑾妤跟在她的身後,眼看著前頭水草豐茂,路不太好走了,便攔住了她。


    “娘娘,前頭路不好走呢,咱們要不回去了吧?”


    菊青說著,又回頭看一眼,隻見祺貴人還蹲在地上氣呼呼地拔草,在那兒站了好久的淳常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想起淳常在的眼神,菊青又有些不安,問道:“淳常在她……”


    “沒事。”


    安陵容還是看著遠處的飛鳥,莞爾一笑,道:“她心中早有憤恨,我是知道的。不急,且等著吧。”


    嗯?


    菊青不太明白。


    但她看著安陵容成竹在胸的模樣,倒也不多問了。


    娘娘心裏有數就好。


    菊青想,她現在也和杏兒一樣了呢,看著安陵容,心中總是踏實,無比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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