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致福雖然不直接管修車檔的工作,但每個月的月尾都會對一遍賬本。


    每個月的最後一天,修車鋪和後麵的工坊都會早點收檔,為了整理物資錢財和休息留出些空當。收工的梨欣早早地帶上了梨雨去買菜,旺子還沒下班回來,一樓因此隻留了他一個人。


    鋪頭平時由梨欣看著,收錢記賬的工作也由她來,賬本便一直放在方便的櫃台上。查完賬本了,他還會順便清點一下櫃台抽屜裏的零錢盒,這一拉開他便發現了裏頭的那些稿紙。


    自己和旺子從來不會亂放信件,上麵那字跡又不像梨欣所寫,那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疑惑的梨致福將它拿起來看了兩遍,紙上的字他有一半不認識,剩下那些都是些電影名或者串不上的句子,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有一個東西他認得,就是在每張紙正上方都有印著的自行車廠徽標。


    車廠的東西……?梨致福不記得在家裏留過這些紙,旺子更不會從車廠帶回這種東西,它們必定是梨欣的;但女兒又是從哪裏拿的這些?


    稍加思索,梨致福就猜到了,是夜校——上麵這些筆記不可能是工人在廠裏幹活時無聊寫的,隻能是夜校裏。


    最近一個月她沒去過了,應該是之前拿的,說不定已經在這裏放了很久;但這並非關鍵,關鍵在於這不是她的字,也就是說不是她的筆記。


    梨致福能勉強看出這筆記是用來教書的,那是夜校老師的東西。


    夜校老師怎麽會把教書用的東西給她,難不成是她偷的?梨致福有些震怒,這女娃平時看著挺老實,怎麽會幹這種事?倘若不是,這些又是哪兒來的?


    梨致福想馬上找女兒質問一番,但考慮到在鋪頭吵架相當於家醜外揚,他決定還是回三樓的家裏再截她。


    敲定主意後,他把稿紙全部收進了衣兜,又將修車檔的卷閘門拉下,這樣梨欣一回來必定會直奔三樓。


    接著他回到自家客廳,坐上一把椅子盯住了門廊。大概十多分鍾後,梨欣一手提著菜籃子、一手拉著梨雨走進了屋,也立刻對上了爸的視線。


    梨雨見狀,趕忙把半包糖餅塞進了兜裏,又繞到姐姐背後擦了擦嘴巴上的糖印——若不是梨致福今天想關注的點不在這兒,這種拙劣的掩護必定是無用功。


    梨欣沒說什麽,若無其事地走到廚房裏,放下菜籃子準備洗菜。


    “阿欣,出來廳裏。”但爸爸叫住了她。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梨欣還是頓感不妙,忐忑走出去的同時還悄悄拍了拍妹妹的背、示意她如果事情不妙就趕緊回臥室避著。


    等她走到自己麵前了,梨致福抓出兜裏那團皺巴巴的稿紙,嚴肅地問:“這些東西你哪處拿來的?”


    梨欣大吃一驚:“這……這是我的稿紙!”


    “甚麽你的,這不是你的字。”梨致福皺了皺眉,“這是夜校老師教書用的,點解會在你這裏?”


    梨欣咽了口唾沫,這下怕是惹上大麻煩了。直說的話爸爸肯定不會信,但不說還能怎樣?她沒別的法子,便硬著頭皮道:“老師送我的!”


    “講大話,老師自己教書唔要用,給你?老實講,怎麽來的?!”梨致福果然一點都沒有信。


    “就是送我的!是講文化課的簡政委,他不教書了——”梨欣忽然卡了兩秒,想著不能連累盧師傅,便臨時換了說辭,“就……就決定把這些資料給工人們,工人不要就給我了。”


    “你這個把月冇機會去夜校,上文化課更是很久的事。我星期六那晚抓到你時文化課還有得上,老師就算真唔教書,起碼在那之後才會送人資料,你哪裏領得到?”


    梨致福頭頭是道地反駁完,表情也愈發嚴厲:“難道他同工人會特地跑來我們家送你這些紙嗎?咁我又點解唔知?”


    他那假設還真是正確的,但自己早在半分鍾前就說了實情,根本沒有用;若自己現在詳細地再解釋一遍,他會相信嗎?


    梨欣幾乎不對此抱有希望,可那偏偏又是自己唯一的希望,隻好知難而上:“就是那樣。”


    “怎樣?”梨致福追問。


    “工人們過來這裏送我的紙,那會兒你返了老家才不知的。”事到如今,梨欣若要自證清白就沒法保住盧師傅了,但這份愧疚還是以後再擔著吧,“你去問車廠的盧傑師傅,他能作保!”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大門便忽然打開,下班回來的旺子走進了門廊。看到媽,梨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指著她說:“媽亦識盧師傅,你可以找——”


    “我唔識他啊?”梨致福叱責般突然打斷。


    “他以前遊手好閑,賭輸了錢才被老婆趕入廠上班的。你自己晚黑跑出街是另一回事,還好找不找跑去識這種人?以後別人怎麽論你?”


    梨欣一愣,忙竭力辯解:“他不是壞人!我拿零錢讓他放我進夜校時他沒收,送我這些稿紙的時候也什麽都沒問我要!就算他以前——”


    “別吵!知人知麵不知心,你這麽小,能識得別人多少!”梨致福再次打斷,“更何況你有多新鮮,要車廠的人願意將紙送到我們屋給你?快些講——”


    “為什麽不信我!”被接連否定的梨欣突然大喊一聲,出其不意地截斷了爸爸的話。


    “盧師傅怎樣都罷,事情就是那樣的;講實話了還不信,你想我怎樣!你就想認定我是偷返來這些紙的嗎?!”


    梨致福難得卡殼了一次。


    而梨欣脫口而出了兩句反駁也並沒有後怕,胸腔裏積壓的鬱悶和委屈統統化為了惱怒,再於此刻噴湧而出:“夜校的同誌們都鍾意我,今個星期老師調走了,這些紙就是他們合議著送我的,你憑什麽覺得我不配!”


    被頂撞的梨致福也立刻憤懣地站起身指責:“你有臉講你!一個女仔晚晚半夜三更跑出街,你不知會有多少人戳你背脊,簡直丟臉!”


    “我丟誰臉了!別人讀小學的年紀,我日日幫你看鋪頭修車賺錢,又做家務又煮兩餐還要帶細妹,去夜校都是為了學修車技術,這樣都丟你臉了嗎?!”


    梨欣顫著聲音怒吼,眼角隨之滾下兩滴豆大的淚:“你這麽嫌棄我,當年怎麽沒本事將雨妹生成男的啊!”


    聽到這句戳短的梨致福勃然大怒,不由分說地抬起巴掌扇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三名遇害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嶺故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嶺故江並收藏十三名遇害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