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衍卜寸仿佛置身在一片血雨腥風中,溺斃在一派黑暗之地,無論怎麽往前跑,拚命的伸手,都抓不住一絲一毫的希望,連同那掠過的風,都感受不到溫暖或寒涼。


    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意識到自己無法感知這個世界的呢?


    記憶中模糊的一個輪廓,逐漸顯現了出來,瘦削的男人緊緊抱著自己,堵住自己胸口的傷,而那個懷抱,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根本沒有任何的柔情,亦沒有所謂的暖意和安撫,這個人隻是憑借著人性的本能,沒有任何的意圖,就那麽像要嵌入骨髓一般的摟住自己。


    鮮血順著他身上的開口不斷的流淌。


    衍卜寸被男人的冷血打在臉上,眼睫略微震顫,強撐著在眼前的一片紅中抬起頭,但卻發現,自己這一次,看見的不僅僅局限於那個人的蒼白得下顎了,而是貫穿於周圍的紅線。


    而極致交織的紅後,走出來的竟是衍光善,他呈現出詭異的笑容,像是在欣賞獵物的掙紮,不過很久之後,他又不知道是從抱緊在一起的兩人當中看到了什麽,快步而來,立刻將衍卜寸與那個人拉離開來。


    衍卜寸沒有力氣掙紮,他感覺胸口豁開的洞,在與男人的手離開以後,滾出了什麽,他沒有力氣壓按,整個人像是癱軟的爛泥,被隨手丟在了一旁。


    那個人要被殺了吧?


    這麽護著我的傻子,絕對會死的……


    下一刻,男人就被衍光善和怪怪夥同嵌進了牆上,吮吸榨幹著最後的價值。


    衍卜寸提起所有的氣力往前爬,胸口不斷滾出的東西,咯在了身下,可他還是堅持著往前,因為對麵那搖曳的奪目鮮紅,正與男人慘白破敗到尾聲的臉融合著。


    “阿祈…阿祈……”衍卜寸終於認出了自己的神,他加快了疲乏四肢的力量,如同一隻蛆蟲般前進,隻祈禱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阻止住那生機的流逝,遏製住兩個惡魔的行為。


    可是,他實在是太弱了,這條明明不長的路,讓他磨破肘與膝蓋都沒辦法到達終點。


    衍卜寸急的夠嗆,但意識也在趨於混沌,隻心中堅定著一個想法,如果能夠救他,自己付出什麽代價都好,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內的蒼老聲音,席卷著他。


    就好像是一陣清風,帶來了輕柔淡雅的茉莉花香,蠱惑般的聲息,帶著等待你踏入深淵,毫不掩飾的欲望,“想要救他,就來和我換東西吧。”


    衍卜寸點著頭,下巴抬不起來,但每一下卻又是重重的磕在地麵上的,很快他的臉就因為表忠心而出現了淤青。


    那個蒼老的家夥笑了笑,衍卜寸這時候也感受到了一種窺探的視線在打量著自己,就如同在估算商品價值的鑒寶人,用以理性又帶有目的性侵略感的目光,反複的衡量。


    “用你的所有感官吧。”那老家夥說的很是輕巧,仿佛這是一件最輕最輕的交換,就像是在施舍一條狗而隨意扔出了骨頭般的閑。


    衍卜寸用意念答應下來的瞬間,那股勢力,就將抓住人的怪怪給刺了一下,使得張祈靈滑落進了下方的血槽裏,門內深處的禁地,緊接著,傳來了野獸的嘔吼,令剛吸收完血液,而昏厥過去的衍光善也醒了過來。


    它正衝天下昭告著自己的存在,而那些不知名的視線,瞬間鎖定住了衍卜寸這個罪惡之緣。


    衍光善哆哆嗦嗦的跪伏在地上,對著那東西傳出來的震顫,所敬畏的不得了,就像是自己做錯了事,而擾到它休憩的求饒姿態,卑微的像條搖尾乞憐的狗。


    可那個人,或者那東西,並沒有給虔誠的信徒帶來任何得憐憫之心,因為一根巨大的輝羽正從上空飄蕩下來,其羽毛剛擺動的樣子,就像是在被控製著去處灰塵的掃帚,所以衍光善就是被這超過人體五倍長度的羽毛所一下子擊飛的。


    緊接著,那亮麗的紅色羽毛,卷起了泡在血液裏的張祈靈,此時此刻的青銅門,於衍卜寸的背後出現,並大敞開來,連屬於雪山的冷冽寒風,也從外而內的灌了進來。


    少年睜開眼,見到外頭的天光大亮,太陽高升,光禿禿的枝幹形成密林,而轉過頭,張祈靈卻是被突然轉移走了,明明門開在身後,可自己的神卻被送向了深處,進了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禁地裏。


    仿佛一切的自由,


    根本就是自己所幻想的一場夢。


    衍卜寸的眼前,驟然漆黑下去了,又再度在眨動之際,看到了身後大門合攏的一縷亮光,他快速扭過身,抬起手,想要從指縫裏感受陽光最後的溫度,可什麽都沒有,感知力的消失,讓他全然變成了個殘廢,連被緊接著趕來的衍光善所泄憤的時候,也甚覺無感。


    明明他的腹部都被踩扁,明明血肉都在往外翻湧,他該哭,該疼,該氣,該惱……


    可當萬千冗雜的思緒,所聚集在一起時,


    他卻又吐不出一個字來。


    衍卜寸知道,那個被衍家所推崇的神,給自己降下了福祉,它偷換了願望,將自己的阿祈送向了不明之地,而當那股勢力,在察覺到衍卜寸誤會自己的時候,便又心念相通的說道。


    “能夠拯救他的命定之人,在外麵,


    能夠帶他離開的人,不是你。”


    那時候的衍卜寸,在心底裏咒罵著,多麽可笑的交易,這樣的延遲,這樣的承諾,這樣的欺騙,究竟算什麽實現願望的神?!


    但事實證明,它是對的,果然在一切該到來之際,那個命定般的真正人神張啟靈,輕而易舉的帶走了自己的阿祈。


    他拚盡全力,獻祭一切代價,所得到的卻不過是它的推遲再推遲,而自己得知這件事時,還是出了青銅門後,被它意念告知的。


    那被衍家所推崇的,偉大的神,明明從始至終都以自己的利益為先,將阿祈榨幹到了極點,才敢放人離開。


    但信仰它的信徒,卻仍然是那麽的多,


    ——這是多麽可恨的家夥。


    衍卜寸驟然回了神,被自己的回憶所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動了動手腳,卻發現四肢被什麽東西給癡纏住了,難舍難分中還有惡心的粘液在彰顯存在感。


    “何羅魚,大家小心!”衍卜寸提醒後,想要催動紅線,可誰知道,腦子裏突然傳來了一陣鈍痛,打斷了他的動作,而胸口處的鬼璽已然脫落了下去。


    衍卜忙不迭的想要掙紮,可鬼璽就跟長了腿一樣,跑的飛快,他想要強行下去,卻聽見自己左側傳來了黑瞎子賤兮兮的聲音,“就是個鬼璽,跑的又不是媳婦,急什麽?”


    這人在黑的環境裏看的很清晰,黑瞎子也被觸手抓的緊緊的,掙紮不開,便無聊的盯住了衍卜寸空洞的胸口,挑了挑眉,開始繼續說道。


    “在進來之前我就發現了,你的線不好使了對吧?我原先叫你趁著吳峫治療的時候,多練點熱武器,你非不聽,偏偏要搞那特別玄的一套,天天用那紅線抽來抽去,又不是自主產絲的蜘蛛俠,而且,人家分泌的是唾液,你抽的是命,一天天的危機時刻最容易垮掉的就是你,你懂不懂啊?”


    被罵自閉的衍卜寸瞪圓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麽,而他右側的小哥卻轉動了手腕,用著蠻勁,先掙脫開束縛,又緊接著將黑金古刀強行,從黏膩的牆裏抽了出來,並利落的割掉了自己身上的其他觸手。


    在落地以後,他掏出手電筒打開,給黑瞎子來了個啪啪打臉,黑瞎子差點以為他是故意的了,自己跟衍卜寸在這裏科普熱武器的好處,而他卻三兩下用冷兵器解決一切。


    黑瞎子翻了個白眼,剛想要說點什麽懟著酸溜溜的話來惡心人。


    而小哥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先一步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東西,過來了。”


    “母體。”朝旭抱著向陽,解答了來者是誰這個問題。


    黑瞎子低下頭,發現朝旭在自己的底下,於是樂嗬嗬的問,“你挺了解的啊,黑爺大發慈悲,給你一個發揮的機會,要不你繼續科普科普,現在綁著我們的是什麽啊?”


    如果不是看不見,朝旭真的要以一個你是弱智嗎的眼神看著黑瞎子了,但下一秒,他便歎了一口氣,仿佛是在照顧智障兒童般的耐心回答。


    “何羅魚剛破殼的幼崽。”朝旭這麽說道。


    黑瞎子擰了擰跟沾到粘鼠板一樣難以動彈的身子,就連背到後麵的手,也在拽著緊密貼合著自己臀部的皮褲,看起來是怕被扯掉了的樣子,“隻是幼崽啊?我以為是完全體呢。”


    “完全體在對麵。”衍卜寸說這話的時候,眸子裏閃過了異色。


    小哥立刻回身,給眾人割開著束縛,而黑瞎子卻在跳下來恢複自由的那一刻,做出眺望遠方的姿勢,“怎麽有種小蝌蚪找媽媽的感覺。”


    “說反了,是媽媽找小蝌蚪。”朝旭糾正著。


    黑瞎子努了努嘴,試圖用自己的歪理辯解,但他其實並沒有太計較這件事,畢竟他已經做好了攻擊的準備,且將手槍重新上滿子彈,“不管誰找誰,這群小家夥沒吃掉我們,就是它們最大的錯誤,咱們得讓它們後悔一下啊!預備備,兄弟們,準備好跳第三套廣播體操七彩陽光了……”


    嗎?


    還未等他說完,便見小哥已然劃破掌心,卷著滿刀澄亮的麒麟火就奔著那怪物去了,朝旭沒動,但衍卜寸的槍也開始營業了,被小哥所帶起的冷風,熏陶得透徹的黑瞎子,猛然打了個極其響亮的噴嚏。


    “真不帶這麽玩的,


    好歹讓英雄說完開場白再動手啊!”


    那何羅魚的體型大到整個甬道與天穹都裝不下,顯得小哥的身影是那麽的渺小。


    但衍卜寸,卻在看到它靈魂本質的那一刻明白了什麽,果然,他將每次潛移默化的行為滲透給黑瞎子,並轉告給鄢嘯南,以此來試探這個人和那方勢力的具體關係。


    而在今天,一切在此時都有了答案。


    這隻何羅魚的內裏外表,都被火焰所炙烤著,高熱並沒有給它這樣的海洋生物帶來痛苦,它的靈魂裏滲透著熏香與惡臭,它是一個反複被實驗,而且專門來阻止自己前進的怪物。


    它被創造出來的原因,很簡單,衍卜寸一直都在給外界傳達一個消息,那就是他不能吃肉,隻有他清楚,吃人給自己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但五感盡失以後,食不知味,這種影響其實減弱了很多。


    唯一那次的真正失控,還是因為給阿祈煮瘦肉粥,而切實用雙手觸碰到了生肉。


    但要說實質性的破綻,還是因為張祈靈和小哥帶來的那隻雞,他吃了兩口,不過,當時在雨村裏,黑瞎子並不是第一時間來的,所以肯定不知道自己其實能夠麵對肉食的這一點。


    衍卜寸利用信息差,打探著鄢嘯南對自己的了解程度,以及會對自己做出什麽的行動,而如今,這些細微的克製自己的點,就這麽擺在自己麵前時,便足以可見。


    鄢嘯南,從始至終都處於自己的對立麵,他將自己的事情,都事無巨細的告訴了那個,一直畏畏縮縮躲在門後的東西,他想要阻止,而不是成全,無論千百年的光陰過去了多久,鄢嘯南都是那麽巧舌如簧的人,是為了自我的利益,能夠毫不猶豫犧牲掉他人的倀鬼。


    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


    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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