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滿沉睡人臉的青銅門前,駐足著一個人影,他提起一盞散發幽光的長明燈,著一身浸滿鮮血的白袍,那原本擁有鬆柏一樣傲然的身姿,脊背盡彎。


    衍光善伸出手來,其皮膚的肌理,已然不同往日,那曾被嬌養出來的細膩和白皙,如今就像得了熱病一樣的紅,而且他的手臂上,還有無數觸手吮吸後留下的孔洞,並隨著呼吸,還在一張一合的瘋狂長出新肉來。


    他痛到麻木,神情渙散,隻是靠著一口氣吊著勉力支撐,看來,鄢嘯南給張祈靈的血液中下的毒,著實讓衍光善傷的不輕,甚至在幾個月後的今天,都沒能恢複最佳的狀態。


    而此時,如怪物一般的衍光善,隻是將雙指壓按在中心區域人臉的雙眼上,機關啟動,那兩顆眼球輕而易舉地凹陷下去,青銅上所刻印的那張人臉,立馬張開了滿嘴獠牙,似要尖叫般。


    但衍光善的反應極快,幾乎是在不到一秒鍾的時間裏,就將手中的長明燈,以刁鑽的角度,死死卡在了那青銅人臉的嘴裏。


    外麵的燈紙,被它的獠牙所戳破,蠟油不斷的流淌下來,但因沒有引燃物,所以隻能利用自己的高熱,在青銅門上發出不忿的滋啦聲,仿佛是在表達對麵前人的控訴。


    而火光,也映照出了衍光善的臉,他的麵頰,變得幹癟,顯得那眼窩凹陷的很深,他現在的模樣,似乎同這些烙刻在青銅門上的怪物們也沒什麽區別了,但他比起這些沒法離開門的人臉,還是擁有一定不同的。


    他能夠隨意地使用能力,例如現在,他隻需抬抬手,就能用紅線開啟新的機關,而就在那些看不見的齒輪瘋狂運轉後,他背後的甬道口,就瞬間被一層厚重的隕鐵所完全阻擋住了。


    而待蠟油快要流幹時,青銅人臉才徹底合了嘴,與此同時,青銅門也咧開來,但它也僅僅隻是普通的門罷了,那裏麵並沒有光怪陸離的存在。


    青銅門的後麵,隻有一間漂亮的洞府,精致琢鏽的白玉蘭屏風,盡顯奢華,而牆麵上,還掛著的孩童玩具,這些物品聯係在一起,倒有些不匹配衍光善的形象了。


    可衍光善知道,自己逃竄到這裏,並非是怕衍卜寸的追擊和報複,他怕的,從來不是麵對生命倒數的危機感,冗長的生命,已經夠了,他隻怕,自己沒有看見這些珍視之物最後一眼。


    屏風後,還有一個甚是柔軟的床榻,上麵鋪展開的,有周歲禮時,自己親手抓住的鄢嘯南的袖口,還有鄢嘯南親手送的撥浪鼓。


    連鄢嘯南第一次給自己鍛造的長劍,還有為自己做的紙鳶,以及成人以後,無數的財富,皆應有盡有……


    這些過去的記憶,讓衍光善在合攏好門後,驀然笑了出來,他才不管衍卜寸來此為的那個紅玉珠,他在意的隻有這些,


    鄢嘯南所給的一切。


    可衍光善抱住這些事物後,卻眼睛通紅的望向來路,他隻希望,衍卜寸能夠在得到想要的,便安安靜靜地離開,不要再碰這裏的任何東西了,更不要毀壞自己最後保留這些美好的淨土。


    所以,他早就在剛才逃竄過程中,將衍卜寸想要的紅玉珠,放在了其中一條甬道的機關裏,憑借著他們彼此的吸引,衍卜寸肯定是能夠敏銳感覺到的。


    緊接著,他才開始自說自話。


    “哥哥,小然想你了……”屬於衍光善的皮膚,開始潰爛,緊接著又再次愈合,仿佛是在重複動物蛻皮後長新皮的過程,可卻比那樣,更加痛不欲生。


    從這句話開始,他便不是那個帶頭拾起衍家長生大任的罪人,他是鄢然,是那個存活在西漢時期,鄢嘯南的弟弟鄢然。


    此刻,他的情緒有些失控,但痛到極致,眼淚仍然沒有湧出來的趨勢,可他的身體本能,已經清晰,切實的,記住了這種烙印在骨子裏的疼痛,他一直顫抖著,可意識卻異常清醒。


    他痛恨鄢嘯南當初將自己複活,讓自己承擔了這麽多年的病痛折磨,但又偏執地,想從這堆死物中以求慰藉,鄢然幻想著,這是過去鄢嘯南,給予自己最雄厚溫暖的擁抱,可終究隻是臆想,他的軀殼隻會變得越來越冷,一切都是虛妄。


    可是,哥哥,我真的想你了。


    門外的蠟油已經凝固了,它仿佛是代替鄢然流幹了千年來所有的眼淚。


    “天井的水漫進來了!”怪怪率先跳腳,他是何羅魚不錯,但又不是阿米巴原蟲,擁有能夠在惡劣環境下存活的能力,現在這水實在太冷了,冰的他腳底都發麻。


    而衍卜寸則快速收好了未吃完的番茄,並將盒子裝回包裏,他扶起張祈靈,可神情,卻是嚴肅中,帶有一絲緊張,“不隻是水,那些蛇也衝進來了。”


    “多少。”張祈靈問的是數量。


    衍卜寸死死盯住向大家湧來的水,並從中看到了那些未顯形的擬態蛇們,它們同樣,用以像血一般猩紅的眸子,凝視著自己,野獸間的挑釁一觸即發。


    他的唇瓣,因為過度使用能力而失色,但卻意外牽扯出了一抹瘋狂的笑意,“很多,數以百計。”


    蛇潮再度來襲。


    而很遠很遠處,青銅門後傳來了衍光善暈過去的平緩呼吸。


    但誰知道,衍卜寸的感知力卻突然停不下來了,就像鋪展開來,無限延長的大網,被海浪衝的可哪兒飄,原本定好的錨點都不翼而飛了,他甚至能夠清晰感受到蛇體的吐信和鱗片摩擦聲,還有某處甬道內紅玉珠的震動,張祈靈的心跳,怪怪靈魂的叫囂,水浪的翻湧,以及衍光善痛到極致的呢喃……


    這些信息,讓衍卜寸的腦容量嚴重超載,他扶住張祈靈的手,瞬間脫力,不受控製地滑落在身側,他的呼吸變得粗重,眼前視線一片模糊,大腦開始絞痛,如同鋼筋在裏頭轉動,無法建立起合理的思維能力,一切的生息,都在以不可控的力量成倍放大。


    “跑…跑……”衍卜寸憑借著最後的意誌力,將手指向一個方向,而此刻,張祈靈哪顧的上自己的蛇毒未完全消解,直接就是背著人,開始朝那處狂奔。


    怪怪看著這倆人,再次飛速拋棄自己,連忙跨步就是跟,倒騰的兩條腿都快成殘影了,“靠,才誇完你們,你們現在就給我上眼藥,大難臨頭各自飛,不帶這麽玩的!!!”


    蛇群來的迅猛,但卻咬不穿怪怪的外皮,他如今被甩在後麵,估計也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哪裏了。


    “你們這麽放心把我丟後麵,原來是真把我當盾牌使?!”怪怪瘋狂扒拉著纏在自己身上的蛇,然後展現出本體的觸手開打,緊接著的場麵,就是不斷飛濺的水花,連帶著被砸扁的蛇開始一陣掄飛。


    他像個螺旋槳,說真的。


    張祈靈則憑借衍卜寸指出的大概方位跑,不過,他似乎總是被幸運之神眷顧的那一個,原本胸膛還在忽明忽暗的紅玉珠,此刻卻再次延展開了奪目的紅線,並引領著自己,不斷朝向正確的方向走。


    兩顆紅玉珠之間會有聯係,這是毋庸置疑的,張祈靈現在一時半會想不起衍光善了,他隻知道,朝著那個方位走就是衍卜寸所交代的任務,他需要找到期望的那個紅玉珠,可這時候,連腦海裏的小寸,也因為感知到衍卜寸的沉睡,而前來搗亂。


    小寸其實並沒有養好身體,但他畏懼衍卜寸,卻是實打實的本能,如今死對頭暈過去了,他自然是開心的,甚至,這人還能在張祈靈的意識中,咧著嘴,笑的格外燦爛。


    他似乎知道,紅玉珠的到來,也是在慶祝自己的新生,為了一切不會出錯,他還特意開始吩咐張祈靈:


    “拿到紅玉珠的第一時間,祈靈哥哥,捏在手裏就行了,千萬不要交給衍卜寸!”


    張祈靈被他吵的煩,但還不能攔,於是加快了速度朝那紅線的盡頭而去,那些繁雜的甬道,因為這種指引,變得清晰起來,水越來越湍急,衝的一些尚未被怪怪及時抓住的蛇,從空隙中,來到了張祈靈的腳邊。


    哪怕張祈靈察覺到了那密密的疼痛,但背著一個昏迷不懂配合的人,顯然自己抽刀揮砍下身位的蛇,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於是,他果斷將軟刃纏回腰腹,並直接將衍卜寸側腰邊的槍給拔了出來,張祈靈雖然看不見這些擬態蛇,卻能憑著身體的感覺,扣動扳機,精準射了幾顆子彈下去。


    一時間,蛇群的嘶鳴,如雷貫耳。


    前有張祈靈的連環開槍,後有怪怪的觸手狂砸,叮叮咣咣搞破壞的能力,可謂是因為這兩人的存在,而增加了好幾十倍,甚至甬道內,都開始不堪重負的不停落下碎石,偏偏這倆人,算是瘋到極致了,畢竟墓穴不是自己建的,自然沒有顧及這裏坍塌的意識。


    但張祈靈跑著跑著,就知道想繼續開槍也不行了,他的視線模糊,似乎又快要見到那所幻想出的吳峫的身影。


    張祈靈晃了晃頭,險些將槍走火地抵上自己的下顎,他知道,自己被蛇又咬了幾口,所以血清的濃度便不足以解毒了。


    幸虧,後頭眼見著他狀態不對的怪怪,立刻從馱著的張祈靈的包裏,拿出了新的血清,他揮舞著觸手,又給張祈靈打了一針打下去,雖然短時間內肯定不會滿血複活,但張祈靈,還是略感激地偏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有些倦意,但明顯沒了敵意。


    怪怪很受用張祈靈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如若,自己沒有和衍卜寸處於搶奪魂體的對立狀態,那麽,怪怪真的會想同張祈靈這個人做朋友。


    應該是朋友吧,他不確定的這麽想著,因為他總是莫名,想要貪戀更深層的關係。


    而空間的劇烈震動,讓暈過去半天的衍光善,也掙紮著醒來了,他好不容易在睡夢中,感受不到太多的疼,如今被吵起來,這身體可謂是哪哪都不舒服。


    但睡不著了,也逃避不了,他索性就趴在青銅門前,聽著那邊的動靜,不過自己的主攻方向可不在於五感的提升,所以能力有限,於是,他從門的縫隙中,探出了一根紅線代替眼睛,然後紅線像蛇一樣,靈活扭動著在地上猛竄過去。


    直至,衍光善終於來到他們的身邊,並看到了張祈靈狼狽地背著昏迷的衍卜寸的畫麵,而後頭,讓他想不到的是,怪怪也跟來了。


    這奇妙的組合,可真是讓衍光善開了眼,他平日裏覺得,怪怪是最倨傲的生物,它是那扇門打開後,唯一存活的東西,它不可一世,也無法交流,它嗜血瘋魔,一切的事物都不會放在眼裏。


    而現在,這個最不可控的怪怪,竟然會對張祈靈俯首稱臣到如此地步,讓他往東,他就絕不往西,甚至,他還能任勞任怨的在後麵充當盾牌,連身體都快被蛇纏成麻花了,還能毫不在乎地跟著跑。


    又不是沒痛覺,這麽賣力人家在前麵狂奔又看不見,吃力不討好,純屬智障!


    衍光善在心底裏這麽評價,但下一刻,自己的紅線就被人踩住了,他的線瘋狂扭動,想反抗,可誰知道,這時候,他卻聽到了怪怪威脅的聲音,“你也不想看一半的戲被打斷吧?乖乖跟著就得了,別搞小動作。”


    靈魂之間的傳輸,並不經過外界,所以張祈靈什麽都不會聽到的。


    “你們也別搞破壞。”衍光善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去,這幫人走的這一路,可謂是把自己的機關全給搗毀了一遍。


    而偏頭張祈靈跑著跑著,見怪怪跟著的速度變慢,他還以為對方是累到了,於是自己也放緩了步伐,再次提醒,“跟上。”


    “你這個人,什麽都喜歡說第二遍嗎?”怪怪將腳下碾著的紅線鬆開,並踢走了又爬過來的一條蛇,算是斷絕了和衍光善繼續交流的想法。


    但怪怪的話,卻令張祈靈有些沒反應過來,這讓他的表情,明顯木木的,估計還在思考如何回話。


    而這樣的反射弧,當真是把怪怪給逗笑了,他快步跟了上來,胡亂揉了把張祈靈的腦袋,直將人搞的翹毛,才意味不明的說,“沒事,我喜歡你這樣。”


    張祈靈並不喜歡這種調侃,於是在怪怪再想揉第二次的時候,他便偏頭躲開了。


    “這樣也很可愛。”怪怪沒皮沒臉的繼續誇,仿佛張祈靈做什麽都是好的,都是對的。


    希望他以後,不會解鎖什麽奇怪的屬性……要是連張祈靈抽他一巴掌,他都覺得這是恩賜,那他的人生估計就完蛋了。


    可接下來,怪怪憑實力,證明著自己極為欠揍的這一點,他上來就想背著張祈靈跑,甚至將觸手全部都展開了,上半身人,下半身章魚腿,那樣子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張祈靈沒忍住他一而再而三的冒犯,索性,猛踢了他其中的觸手一腳。


    但這人嘶了一聲後,便又揚起笑臉來,執著的誇讚,“怎麽辦,你踢我也好可愛。”


    果然,在絕對的實力碾壓麵前,連你的弱小,也會讓對方覺得甚是可愛。


    張祈靈有些窩火,於是下一刻,他立刻踢翻了新遊來的一條,甚至還沒人手臂長,明顯無辜的擬態寶寶蛇。


    它嵌進甬道的側牆裏,尚未發出最後一聲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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