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祈靈的快速抽身,讓衍卜寸打心底裏看清了自己的分量,究竟在對方心裏有多輕。


    但現在的情況,容不得他的嫉妒心升騰。


    衍卜寸閃身,壓下了前行著的張祈靈的刀,然後,他的紅線拌上可張祈靈的腳,將他固定在原地,隨後,他自己則在不到幾秒鍾的時間裏,飛速竄到了吳峫身邊,並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肩膀,沒理頭的發問著,“糖葫蘆串知道嗎?”


    “知道?”吳峫下意識回答,可明顯有疑慮,他顯然是沒領悟到衍卜寸的深層含義。


    還是胖子這個慣用歇後語的高手,在聽到後,突然同時拉住了解雨臣,然後向他們聚攏過來,並將衍卜寸沒頭沒尾的話給說明白了,“天真,拉住我,往後撤!”


    吳峫這下是聽懂了,於是下一刻,他伸出手攥住胖子的外套,緊接著,任由衍卜寸用強大到非人般的力量,將自己、胖子和小花三個人跟串起的的糖葫蘆般,毫不留情的往後拉。


    不過,他是真的不懂,為什麽衍桂福在緊急情況下,還要用這麽晦澀的方式說話。


    但還沒等吳峫找出個合理的措辭發問,就感覺自己的背部,落入了一個人冰涼的胸膛上。


    “祈靈…你!”吳峫偏頭,雀躍地才說了半句話,嘴裏便卡了殼,他失措地移開目光,不敢與對方對視。


    而張祈靈,隻是將視線,略微在吳峫的嘴邊遊走了下,對方秀氣的下半張臉,染著已經幹涸的褐色,雖然是自己的血,可看起來,也仍是紮眼的。


    趁著張祈靈落單,沒讓衍卜寸摟抱住,胖子可謂是直接從吳峫手裏脫離出來,並湊了過去,仔細打量著張祈靈的傷勢。


    厚重的羽絨服,掩蓋了張祈靈瘦削身軀下的所有傷痛,仿佛他也在自欺欺人,欺騙他自己,這不是吳峫所中傷,也騙自己,那不會疼痛,隻當看不見,便不曾存在過一樣。


    但胖子,卻能從張祈靈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看到對方的強撐,比起吳峫被不明力量所控製的一無所知,胖子則是更懂得,現在的張祈靈最需要聽到什麽話。


    “祈靈小兄弟,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吧。”胖子太小心翼翼了,生怕對方拒絕。


    而張祈靈短時間內並沒有回話,他隻是自顧自,移開了落在吳峫臉上的目光,隨即抬頭,將視線轉向了在紅線堆裏廝殺,卻要還給眾人降下保護罩的衍卜寸。


    吳峫雖看到張祈靈的行為,而心有不悅,但卻無法將衍卜寸這個活生生的人當作是空氣,他也無法在這種情況中,從被拯救者變換成使恩人喪命的罪人。


    於是,意料之外的情況出現了,吳峫咬牙,心中做出決斷,突兀地推了張祈靈一把,雖力道不輕不重,但張祈靈卻看到自己腳下束縛的紅線驟然收了力,若不是及時站穩,恐怕就頭朝下栽地裏去了。


    “祈靈,你去吧,記得…”吳峫眼神躲閃,但張祈靈羽絨服外融的水,還掛在他手掌之中,他不可控地撚動一下後,才鼓起勇氣地大喊一聲,“我在這裏等你!”


    吳峫的善良瞬間占領高地,他脫口而出了將張祈靈推給其他人的話,但竟沒有絲毫的後悔,什麽嫉妒、芥蒂和仇視的負麵情緒,突然消失的一幹二淨了,連略浸水垂墜的衣服,都隨著他心裏那點兒支持張祈靈的喜悅,而覺得重量清減了不少。


    但張祈靈看到的,則是紅線似乎抽走了吳峫身上的某種黑霧,這種形態似乎是魄的樣子,難不成他是被這股能力控製的嗎?張祈靈暗想,是不是鬼璽也同紅玉珠的能力一樣,擁有儲存魄的能力……那青銅鈴鐺呢,除了蠱惑人心,製造幻境以外又有什麽作用?


    “好。”張祈靈應聲,他沒有時間去糾結了,說完就快速閃了身,與吳峫等人瞬間拉開距離,並一頭栽進了紅線的攻擊中。


    刀刀銳匹,鋒芒畢露,張祈靈的刀法像是活生生將空間也切割了,使得那些紅線斷了節,漫無目的地墜落飄搖,他硬是自己闖出了一條路出來。


    同時,張祈靈脖頸上所掛著的紅玉珠,也因為他的動作而晃晃悠悠,並充當照亮著視野的明燈,那微小的光亮,不可控又怪異地暈染著,就像接近於地球的灼熱太陽,發出令人畏懼的力量。


    而藏在紅玉珠裏頭的魄,則從一團肉眼無法看清的黑霧狀,慢慢聚攏,最終擬態,變為了何羅魚的幼崽,它橫衝直撞地在珠子裏來回敲。


    與此同時,張祈靈已經衝出最密集的區域,並從紅線逐漸疏稀的縫隙中,清晰看到了衍卜寸。


    雖然隻是一瞬間,但他能觀察出,對方蜷縮成一團正在止不住地發抖,那羽絨服被割裂開,似的裏頭內料翻飛著,乍一看,倒類似於披著黑毛,肚腹卻是白絨絨的小貓,而那個樣子,也像是與其他流浪貓經曆一場事關於生死的大戰以後,獨自舔舐傷口的可憐樣兒。


    “醒醒…”張祈靈來到他麵前,發覺這人真是不要自己的命了,竟將所有的紅線都用來加固保護吳峫他們的防護罩,而他自己這裏,卻一點兒反抗都沒有……


    衍卜寸任由自己被淩遲,被割裂,被傷到極致以後,任由意識渙散的暈倒過去,就那麽簡單而平靜的,想要接受自己的死亡一般。


    但張祈靈可容不得,這樣一個用犧牲自我,來換取他人謀生的蠢人就這麽死了,他顛了下軟刃,利落地換了手,轉而用右手勉強拎著衍卜寸的羽絨服帽子,然後開始往吳峫等人的方向而去。


    眾所周知,人暈倒以後的重量是極重的,張祈靈的右手也同左手沒好到哪裏去,但無論是哪一隻手去施展救援,他其實都不在意,他隻知道,自己走出來一步,重新回到衍卜寸為彼此製造的庇護所,就算不辜負對方的以命相救。


    但隨著張祈靈拎著人走遠,不可避免,衍卜寸原本隱藏著的傷口也開始溢血,淅淅瀝瀝,在地麵上拉扯出痕跡,卻因其環境過於漆黑,而壓根看不清。


    不過張祈靈能察覺出完全是因為一點,那就是紅線突然亮了,這種情況,似乎隻有衍卜寸將血抹在上頭才會出現。


    整個空間在張祈靈眼裏變得赤紅,就像鮮血傾注在此地一般,而衍卜寸的血也跟燃燒的火焰一樣,匆匆掠過所有屬於他的那部分紅線,並匯集到了一個點,那就是眾人頭頂正上方。


    “這是什麽情況?”解雨臣將手中的龍紋棍緊攥,這裏的一切都超脫了他對於墓穴的印象,類似於怪物的出現,以及吳峫的暴起,和機關的攻擊是無法看見的……


    樁樁件件,哪裏會是這個世界會存在的事物!


    可張祈靈卻是將衍卜寸扶住,並將手中的刀遞給胖子,然後將懷中人已麵目全非的麵具給揭了下來,不知怎的,他總有一種感覺,也許吳峫、胖子和解雨臣遲早會忘記這裏的一切。


    包括他自己。


    張祈靈感覺腳下咯噔一聲,地麵竟然在升高,而上頭的穹頂也咧開了一個大洞,盡頭是燈火通明,正是當初發現血棺的那個圓台,隻不過,這次的血棺被替代成了他們。


    “可以原路離開了。”張祈靈感覺原本稀薄的呼吸,都因上層氧氣的灌輸而變得流暢起來。


    此行所有人都狼狽不堪,張祈靈的身上混雜著自己和衍卜寸交織的血液,彼時的他們,尚還一知半解,也並不清楚那些更加離譜的真相。


    可長達十年的彼此誤解,也即將開始。


    所以這一次,被控製的,竟是張祈靈。


    在走出雪山以後,大家都勉強包紮好了彼此,但張祈靈卻知道,衍卜寸並沒有因血液的流失而失溫,甚至他是燒的越來越熱起來。


    張祈靈也知道,自己與吳峫不能接觸,更不能讓衍卜寸這麽毫無節製地吸收小寸,可將他放下給誰,自己都覺得這不是輕巧活,所以他認真隔著衣服,背著對方慢慢的走。


    但誰知道,每走一步,衍卜寸胸前所硌著的鬼璽已開始不明閃爍,一絲未被張祈靈驗證的魄順著他肩膀處的傷口鑽了進去,並豐富壯大著小寸的力量。


    心髒猛然抽痛,張祈靈的腳步驀然頓住。


    “祈靈,是怎麽了嗎?”吳峫一直在觀察張祈靈,生怕對方過於勉強。


    而張祈靈隻是感覺眼前的雪地不可控地被放大,隨即蒙上了血一般的豔麗顏色。


    哢噠……


    張祈靈看到吳峫將槍死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告誡這不是真的,甩了甩頭,妄圖恢複意識,可一切的一切,都已向不可控的結局發展。


    他感同身受到了,吳峫曾被鬼璽和青銅鈴鐺所俘虜的暴怒感,張祈靈竟就這麽下意識一腳踹倒了對方!


    而吳峫躺在雪地裏,一時不知是該問張祈靈發生了什麽還是自己先起身,他怔愣在那裏,最後才被胖子和解雨臣合力拉起來。


    真是天道好輪回……


    “他狀態不對,吳峫別靠近他!”解雨臣護住吳峫,率先擋在了前方,可張祈靈卻是抬起猩紅的眼,又在短瞬間恢複了正常的顏色,兩種意識的博弈與侵蝕,讓張祈靈直接背著衍卜寸跪在了雪地裏。


    一會兒是張祈靈在說離開我身邊,


    一會兒又是小寸在笑著說我們玩個遊戲。


    這跟神經病一樣的狀態,搞的胖子也懵夠嗆,他想要上前,又被迫站住,可眼中的關切不可控地泄了出來,“祈靈小兄弟……”


    他以為張祈靈是欺騙自我,而不在意他們帶來的傷害,所以一直積壓自我情緒,最後卻導致了這樣瘋魔的結果。


    “小花,我們得帶他走,他需要治療!!!”吳峫第一次與解雨臣的觀點發生了不合,“你沒看見他還在流血嗎?他背上的那個也不對勁,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裏站著什麽都不做,我們三個大活人,難道壓不住他們兩個嗎?!”


    “吳峫,我知道你的意思。”解雨臣將龍紋棍微微收斂,但表情卻沒有怎麽鬆弛下來,不過還是將局勢說明,“但他倆的身手不是我們所能應付的…”


    “不管怎樣,我們都得先把祈靈小兄弟擒住吧?他現在的傷勢再不下山就完蛋了!!”胖子急的夠嗆,要是那手健全,恨不得將人抱起來就跑。


    “找黑瞎子,他不是一直帶著張祈靈嗎?我不信他會將人扔在這裏一走了之!”吳峫下意識掏出電話,卻完全忘記了此地荒無人煙,連通訊信號都沒安,那老土的手機愣是按了八百下也打不通,這讓吳峫第一次爆了粗口,“艸!”


    張祈靈掙紮著想要擺脫控製,但連同記憶也被不斷侵蝕,腦海中的所有畫麵,開始從最後出來的那部分倒退開來,從衍卜寸獻祭自我的渾身浴血,到快速跳轉到吳峫的笑臉和胖子的關切神情,以及解雨臣淡漠中的審視與打量。


    緊接著,是張啟靈那強大的身影,是一次次的守護,一次次的並肩作戰,和想要他們彼此保護的期望,然後是黑瞎子的一路陪伴,以身犯險,以及鄢嘯南與衍光善在桂花樹前的千年糾葛……


    最後的畫麵,卻定格在了吳峫墜下懸崖,失措擁住自己的那張臉上,對方眸子裏頭的驚懼,變得模糊了起來,所有的顏色都在褪去,所有自己所接觸,所在乎的事物都散了。


    什麽都散了,


    他的記憶,被小寸吞噬了。


    千年前衍光善製造出了怪物,而他的親侄子的分魂,竟也想將自己打造成一樣的失智機器。


    “吳峫……”張祈靈驟然泄了力氣,令背上的衍卜寸一下倒在了雪地裏。


    而吳峫聽到他所喚,立馬應聲,像是在哄一個孩子般,“我在,我在這裏!祈靈,你沒事吧,我們回家好不好?”


    但是張祈靈僅抬起了頭,半張臉的眼,是猩紅而玩味的,可另外一隻眼,卻不可控地流著淚,“吳峫…我不想……”


    他說的不想,是不想忘記,


    可落在吳峫的耳朵裏,卻成了不想回家。


    不過,吳峫真的是傾盡所有的軟和語氣,在解雨臣搖頭不讓靠近的提醒下,他還是衝到了張祈靈的麵前,一同跪了下來,並珍惜又溫柔地捧住張祈靈的臉,那樣子,看起來甚至連對方流的淚都能吻掉似的。


    但吳峫什麽都沒有做,他隻是用那雙澄澈的眼,盯著張祈靈的異眸,真摯的樣子,讓任何人都沒有插嘴的機會,“祈靈,告訴我,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可以嗎?”


    張祈靈緩慢眨巴著眼,他滿是鮮血的手,正緩緩攀上了吳峫的臉,當所有人以為,他也會如吳峫一般哄慰對方時,他卻是指尖下移,突兀地一把掐住了對方的脖頸。


    “抓到了!”


    “快走!”


    重複的兩層聲音疊加在一起,與此同時,張祈靈的右手掐住吳峫,但左手卻在試圖將自己的腕骨捏碎,這矛盾的動作,讓施加在吳峫身上的力量都變弱了很多。


    他舍不得殺自己,吳峫知道自己賭對了,於是,他偷偷給解雨臣遞送著眼神,讓解雨臣繞到後方,緊接著,便是一悶棍打在了張祈靈的後脖頸。


    可惜,沒暈,反而是那不知名的攻擊突然又來了,直將解雨臣箍在原地。


    “我靠,這他媽控製他的究竟是什麽?!”連想要繼續發聲的胖子都被堵住了嘴。


    我,不想忘記。


    張祈靈最終將腕骨捏碎後,便脫了力,一頭栽倒在雪地裏,砸在了吳峫的肩膀之上的位置,氣息紊亂,什麽都說不出來,暈了個徹底。


    “張先生對自己挺狠,可我們現在是同一個身體,我也是會疼的……”小寸的聲音穩定了下來,隱隱帶著可憐的意味。


    但張祈靈卻言簡意賅的命令,“閉嘴。”


    “我偏要說,我會殺掉他們,我會將傷害你我的人都殺死,你別忘了,我們才是共同體!”小寸不依不饒,簡直是個偏執且有仇必報的主。


    張祈靈在漆黑的意識空間裏,一把拽住了這個少年,並一字一頓的威脅,又仿佛,隻是一種通知而已:


    “同歸於盡。”


    而小寸則是輕笑,讓介於稚童和少年的眼眸,迸發出別樣的赤色:


    “那就試試看,是我先消亡,還是你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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