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卜寸的追問,顯然不能從吳峫那裏得到答案,畢竟從吳峫的神情來看,他比自己還要懵。


    但衍卜寸卻覺得,對方的茫然很合理的,畢竟,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向它換取了超脫尋常的感知力,並且為此,一息裏便喪失了所有的五感。


    可轉瞬間,衍卜寸就見吳峫眼中的迷茫,逐漸演化成了清晰的戒備,顯然,自己打草驚蛇的驚愕,已經引起了對方的反感。


    良久,衍卜寸扶住了木椅的靠背,盡量讓那緊張的情緒穩定下來,他知道,吳峫的身體狀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


    吳峫的肺部有一團聚攏的黑色煙霧,正在一點點的殘蝕、汙染著潔淨的靈魂,這種場景,讓衍卜寸的直覺雷達猛然開啟。


    他的眼睛與經驗在告訴自己,也許,以吳峫現在的惡化速度,很可能撐不到明年的冬天。


    衍卜寸不知道該怎麽提醒,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不是對的,他緊張到手上力道猛然加劇,使得那失敗的發丘指不堪重負的在響,失去五感的他,明明不會再痛了,可那曾經擺脫掉的斷骨拚接的疼,如今卻因他的心理陰影,而仍不可控的再次襲來。


    而他的腦子裏接連冒出的想法,也正狂轟濫炸的厲害。


    衍卜寸知道,那是阿祈關切之人,那是神明珍視之人,他不敢想,如果吳峫真的死去,那麽自己所愛著的他…究竟會瘋魔到什麽程度!!!


    怎麽救吳峫,到底他媽要怎麽救?!衍卜寸睜著那一旦不施展能力,就無法看見世界的眼睛,恍然明白了什麽,他的腦袋裏,冒出了一個對自己極盡惡劣的想法。


    “這椅子礙你眼了?它都快被你攥碎了,衍卜寸,你還不快把你的狗爪子鬆開!”黑瞎子試圖扒開衍卜寸的手,卻見對方看向自己的瞬間中,那平日裏淡漠的眸子裏,有了某種奇異的亮色。


    衍卜寸眼眶濕紅得厲害,他用左手抹了一把淚後,便順從黑瞎子的話,一下子鬆開了自己右手抓住的椅背,可椅子卻向地麵上倏然傾倒,隨後意料之外地碎成了一塊又一塊……


    可能碎了的,也不僅僅隻有椅子。


    胖子見此驚呼出聲,也不管自己傷還沒好,便連忙去撿那一堆碎木頭,“我靠!這把椅子我去村裏二手廢品場淘的呢!這是明晃晃的十塊錢呐,卜寸小兄弟你咋能這樣啊!”


    “胖爺!胖爺你別撿啊,這活我來就好了!”王盟上手幫忙的迅速,他一邊心疼老板錢包空空的同時,也更心疼自己工資扁扁且被拖的遙遙無期。


    衍卜寸真誠道著歉,“抱歉,這個我會賠償的,實在是對不起。”


    他剛蹲一半準備幫忙,可卻被王盟給扶起來了。


    “沒事,這位老板你也千萬別動這些雜貨,小心傷到手了!”王盟一邊說話,一邊拉著撿棍的胖子起身,勸道,“胖爺,你這傷還沒好,也別撿了,你們這搶的都是我的活啊!”


    衍卜寸被熱心的王盟勸得無辜眨了眨眼,他是真沒想到,在吳峫的帶領下,山居秋暝能窮到十塊錢都開始在計較……


    “這椅子是我弄壞的,我等會安回去,王先生還是放手吧。”衍卜寸直接蹲了下去,拿起了幾個椅架便試圖重新拚回去。


    可等他快要再觸到第二根木腿的時候,一瞬間,衍卜寸的手就被人抓住了,對方施加的力道很輕,甚至還體貼地避開了自己的傷處。


    張祈靈抓住衍卜寸的手腕後,神色略微有些動蕩,可委實看不出,裏頭到底醞釀的是何種風浪。


    他摩挲,他觀察,他隻吐露二字,甚至輕到無法捕捉,“斷了。”


    無需再多辨別,衍卜寸知道,對方應該是在疑惑:你手斷了,為何不說?


    而麵對著這樣一個冷人的逼問,衍卜寸竟是輕笑了出來,他甚至忽略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將其腕間施力,一把反抓住了張祈靈的手背。


    此時此刻,衍卜寸的勇氣已經達到頂峰,他甚至用已經斷骨而塌陷下去的指腹,摩挲著過去自己從來不敢碰的,那一塊屬於張祈靈的腕骨。


    可他越摸越覺心中寒涼,那截凸出,讓衍卜寸知道,他的神,還是太瘦了、真的太瘦了。


    若是他知道,自己在同張祈靈相遇後,會結束長達一千多年的生命,那他一定會更加提前的遇到對方,甩開這幫外人,與神隻爭朝夕,他也會給對方多做幾頓飯,再兌換一個永遠不會得蛀牙的魔法,讓祈靈小朋友一次性將巧克力吃個飽,哪怕塞成個渾圓的小胖球,那自己也會歡喜得緊。


    他是張祈靈,是自己所遇,唯一存在於自己記憶的張祈靈。


    而正因他是張祈靈,


    所以他的特殊,才無人能及。


    張祈靈的神色沒有任何的改變,似乎這種親昵的接觸,對他來講,同那幫小雞啄人沒有任何的區別。


    “小花…你能不能幫忙把他給我踹出去?”吳峫強撐著起身,顫巍巍地指向衍卜寸。


    解雨臣連忙給他墊上了個還算軟的枕頭,“這種活你不應該招呼我做,有的是人想要賺錢的機會不是嗎?”


    他說著說著,就將視線轉向到了黑瞎子,當然,被突然選中的黑瞎子略微嘖了一聲。


    “踹人這事不美觀,待會我給他提出去。”黑瞎子答應著,並與吳峫達成共識。


    可誰都還沒動作,有一人便在瞬間裏讓衍卜寸收了手,那竟然是一直在沉默的小哥。


    小哥沒有動用任何的武器,隻是先將張祈靈拉起,一發而牽動,衍卜寸便也會跟著,轉瞬間,小哥突然直接掰開了衍卜寸的手。


    他讓衍卜寸的掌心與張祈靈的手相離,並且還特別貼心的,將衍卜寸斷裂的指骨,一點點順著外皮施力,全部給揉回到了正確的位置。


    然後,小哥更是隨意的搶走了衍卜寸懷裏的碎片,將其在地上磨鈍後,就近取材,直接從衣服上扯了塊布給衍卜寸固定。


    而在這短短幾秒鍾裏,衍卜寸沒有因為任何的疼痛吭聲,畢竟,他早就失去了感受疼痛的權利。


    “鬧劇結束,你們繼續讀筆記,剩下的,我們出去聊。”黑瞎子見到小哥處理完,便真應和了前麵那句話,將那筆記歸還到吳峫手裏,隨後一把抓住衍卜寸的後領,直將人拖到門口才放開。


    在此期間,衍卜寸沒有一絲的反抗,可屋內的聰明人早已預料到了什麽,衍卜寸所解釋的兌換和副作用和對吳峫的那一句詢問,所有的一切,都在反應著吳峫的病情,並非僅僅隻是感冒發燒那麽簡單,


    那很有可能是代價。


    兩位小哥和解雨臣,也接連跟著黑瞎子和衍卜寸出去了,尚且還在屋內的,隻有胖子和王盟。


    胖子抓著椅子碎片的手有些顫,當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後,才輕鬆一笑,後撲到了吳峫的床邊,“王盟,你打盆水來吧,我給天真擦擦身子,散熱快一些。”


    “好,那老板我先出去打水了,你好好休息啊!”王盟聰明應聲,隨後在衛生間拿了個洗臉盆,便抬腳往廚房的爐灶走,到地方後,他坐在小凳上,就開始折些引火用的幹枝。


    可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聰明,誰都不是傻子,王盟折東西的手是越發熟練了,可他的思緒卻飄得遠了起來,等火一點點燒起來的時候,他好像能透過那些煙,隔著那躺在鍋裏的水,看到現在正在發燒的老板。


    王盟想,所謂的代價,是黑瞎子所寫,鄢嘯南所說的:


    得到什麽,就要失去同等價值的東西,或身體的殘缺、靈魂的獻祭、意識的剝奪……如果,有人曾用這個能力創造出一些超出他能兌換價值的事物,你們就要小心了。


    連那個衍卜寸也問著:


    吳峫,你究竟向它換了什麽?


    王盟舀出燒的直冒熱氣的水,又抱著盆,在院子裏的水閥中灌了些涼,等到他看著胖子一點點給吳峫擦身子的時候,都還在想自己的老板究竟會換些什麽?


    老板連自己工資都拿不出來,或許是財富,可如果老板真的一次性擁有了那麽多的錢財,又如何蝸居在這座濕潤的小山裏打算度過餘生?像老板那樣,隻要胖爺和那位沉默小哥待在他身邊,他便能樂不思蜀,明明這個人,已經沒有缺憾了…


    “老板,你有什麽想要的嗎?或者,你以前有特別特別想要的東西嗎?”王盟想著想著,順嘴問了出來。


    胖子緊忙轉過頭給他了個眼神警告,自己已經盡力撇開這個敏感話題了,怎麽王盟還這麽沒情商的提起?!


    世人聰穎,吳峫想裝次愚鈍,他又怎會不知,剛才的衍卜寸絕對是看到了什麽,才會那樣詢問。


    可吳峫冥思苦想了半天,若是年輕時,自己想要的太多了,一開始為了能和三叔下鬥,自己是日日所求,然後,當三叔拋下謎團後,自己努力追尋,便是夜夜難安,最終,當他除卻一切的困苦時,他贏得了豐碩的幸福。


    如今小哥和祈靈同自己居住在雨村,胖子還能變著花樣做些吃食,偶爾等個小花的接濟和黑瞎子的騷擾倒也樂得清閑。


    吳峫感覺越想,煙癮就越大,可現在已經有些冒煙的嗓子更渴求一杯水的灌入,他的聲音沙啞起來,“以前有,但想要的太多了…多到記不住,現在想要的太少了,我現在隻想喝杯熱水……”


    “老板,你不早說!”王盟非常有眼力見的,剛燒水的時候便倒了一保溫杯過來。


    胖子接過,從保溫杯裏騰出了點水,涮了涮盛瓜子的小缽,給整的溜幹淨後,才開始再倒新的熱水,還特別貼心的給吳峫吹涼。


    等到吳峫將溫熱的水喝進去後,那幫出去的人終於是回來了,但明顯,每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


    其中兩位小哥的變化是最小的,吳峫覺得,那可能是他們不常換表情的原因,但直愣愣的盯著自己瞅,總感覺心裏有點發怵。


    解雨臣的反應則說不上是好是壞,他這人向來斂神的功夫好,台上戲裏,連最簡單的眼波流轉,都能演出十個裏九個不同的神態變化,他將吳峫被子上鋪展開的筆記拿起,便直接沒給任何機會的開讀。


    他以黑瞎子的視角,口吻,繼續將故事進行下去。


    “我問鄢老頭的問題,他最後一個都沒回答,他走的路,也和我曾經走過的不一樣,這裏像另一個空間,沒有繁華的黃金點綴,樸實的就像老鼠打的洞,而那個青銅門卻佇立在盡頭……


    最後,鄢老頭說,我們麵前的,是真的青銅門,而曾經啞巴所進的那一扇,是假的,也是衍家所守護的,那個能夠交易的門。”


    我拽著啞巴,阻止著對方想要進門的衝動,我問鄢老頭,“曾經,什麽是曾經,曾經是什麽時候?”


    可鄢老頭還是沒有回答,隻是自顧自的說,


    “時間到了,你的鬼璽,拿出來讓我看看,我想知道,真的假的究竟有什麽區別。”


    可當啞巴拿出九月份同胖子和吳峫,共同砸新月飯店得來的鬼璽時,鄢老頭卻驀然笑了,這種笑不知是感慨真的比不了假,還是假得又似於真。


    “果然,真的沒有區別啊……”鄢老頭最後說了這句話,並且,他和我親眼目送啞巴進入了青銅門。


    事實上,那青銅門是真是假我也有些不確定了,但我與啞巴提前做了準備,我將紅線纏繞在啞巴的身上,雖然對方看不到,但這紅線應該會夾在縫隙中不會斷,我和啞巴在賭。


    如果這扇門是假的,啞巴隻要動身有一點點的不對勁,我哪怕是砸空了大門,也要將他救出來。


    如果這扇門是真的,啞巴隻需在原地轉三圈,我看著繩子纏緊,便能知其安然無恙。


    鄢老頭沒有撒謊,我所在外頭感覺到的,隻有啞巴那規律的幾分鍾一次的旋轉,我也知道,屬於遙遠的另一端地底,也許可能有兩個瘋子橫空出世。


    不,也許是三個。


    “他會被逼瘋的,不要懷疑,他就是你所想的第三人。”鄢老頭說了這樣一句話,便閃身離開地迅速。


    他才是那個怪物吧?我根本沒有抓住他的機會!


    我當時一個人在空落的青銅門前,不止一次地確認著啞巴的安全,最後才放心的離開,因為我還要確認那個第三人究竟是誰,千萬不要是…千萬不要……


    可當我站在凜風中,箍住他肩膀的時候,我知道,我猜對了,鄢老頭也猜對了。


    張祈靈正跪著,大片的雪花快要掩蓋了他的身影,他將兩柄刀刃,狠狠插進了腹部,甚至還在不要命地攪動,他的樣子,真的近乎於一個瘋子。


    他流著那比血還滾燙的淚水,告訴我假的永遠替代不了真的。


    我問他,你為什麽會得出這樣的想法?你究竟和他們下墓後看到了什麽?!可張祈靈的樣子,似乎完全聽不進去,他隻是木訥地看著遠方,瞧著那已經被新雪隱藏住的腳印,我無法在這種環境下辨別出那究竟是幾個人留下的,因為我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


    張祈靈最後將兩柄軟刃拔出,沒了物體的阻擋,我的手甚至按不住他新湧出來的血。


    他一字一頓,瘋狂地念著一個名字:


    吳峫…吳峫…吳峫……


    臨了,他撐到極限,被我用羽絨服纏緊後,還能在昏迷中不斷呢喃。


    那一刻,我有將吳峫殺死的念頭,而當我寫下這段文字時,我也不擔心於雇傭我的他會看到,畢竟,吳峫,我知道,你會忍不住讀到這裏。


    你等待著我記錄張祈靈的文字,而我也在等待著你的答案。


    一個你將他逼上絕路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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