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紮克製服後眾人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因為不知道紮克什麽時候會再次蘇醒,大家隻好用繩索先將巨獸捆綁起來。


    艾特用從七麵骰基地卸下來的零件修複了通訊裝置,成功與城市總部取得聯係,很快就會有支援部隊過來的,問題是紮克這麽大的塊頭要怎麽辦,到時候城市支援部隊過來看見了要怎麽解釋。


    就在大家都在爭論如何處理紮克時,一直沉默的阿克提尼沙啞開口:“諸位,很抱歉,我有事隱瞞了大家,同時…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大家能夠認真聽我說完。”


    雨停了,阿克提尼的話也講完了。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種氛圍中,那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悲傷與無奈。阿克提尼拿出了之前在牧羊人實驗基地發現的資料,揭露了紮克的由來,同時也將跟零伊說過一次的訴求當著眾人麵說了出來。


    “阿克提尼先生,感謝您願意將這部分信息公布出來,紮克對城市…不,甚至是整個人類都有著非凡的意義,我理解您的不舍,更敬佩您的大義,請放心,我以青鬆小隊的名義擔保,您的訴求一定會得到準許,我們會竭力幫助夫人和您的孩子在城市正常生活的。”


    貝茜看上去有些揪心,她對阿克提尼說道:“可是,紮克作為您的同伴陪伴了您這麽多的歲月,如果任由城市將它帶走,您很有可能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它了。更何況,我不認為…尊夫人和您的孩子會希望您離開,城市的外圍生活…也許遠遠沒有您想象中那樣美好。”


    這些問題阿克提尼當然都知道,他的視線一直沒能從紮克的身上移開。巨獸並未睜眼,但他卻能清楚地感知到紮克的眼睛正盯著他,那視線直擊心髒,如此灼人,幾乎要在他的心口上烙下背叛的印記。阿克提尼時常想人與獸最大的區別是什麽,盡管他與紮克以家人相稱,但他偶爾還是會恐懼紮克的獠牙與利爪,會恐懼它作為獸的那一麵,那麽因此就做出了這樣近乎背叛決定的自己,難道不也是正向著獸的那一麵異化嗎?人亦有獸的一麵,生命的地位既然相同,那自己憑什麽是做決定的那一方呢?


    傍晚,眾人為阿提納和阿納提舉辦了簡陋的葬禮。服用了貝茜隨身攜帶的藥品後,阿克提尼的兩個孩子也恢複了些活力,一醒來後就得知兩個相伴已久的家人離世的消息令兩個孩子淚流不止,他們不停地問著他們的父親最後為什麽會這樣,阿克提尼也隻是低頭不語,他已經沒有力氣為自己的無能開脫了。


    “貝茜,紮克的情況怎麽樣?”


    正在調查紮克發狂原因的貝茜緊蹙眉頭,將終端掃描的結果展現在眾人麵前。本應是心髒的位置竟被一棵巨大的樹種所替代,樹種四散根係,連結並貫穿了巨獸身體裏的每個髒器,用枝條編織了數不清的神經與血管,紮克的身體已經完全被同化了,屬於那隻巨獸的一切,肉體,精神,皆已死去。


    阿克提尼還在安慰孩子們,大家不忍心將紮克的真實情況告知,要在不危及紮克性命的情況下剔除它體內的寄生植物早已不可能實現,紮克落在城市手裏的下場僅剩一種……


    時至入夜,所有人毫無困意,靜候最後時刻的到來。阿克提尼從未經曆過如此清醒的夜晚,遠處燈光漸近,他已聽見機群的呼聲,不論抗拒與否,城市都已到來。


    …………………………


    城市派來接應的隊伍規模超乎想象,武裝力量齊備,因為零伊在溝通時刻意強調過轉移目標的危險性,這麽多武裝力量也是為了防止轉移過程中出現意外。


    城市答應了阿克提尼的要求,同意幫忙安置他的家人,相應的,紮克將被運至第三區的研究所進行研究,今後他們恐怕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研究組織的領頭人親自到場並同意阿克提尼與紮克進行最後的告別。


    阿克提尼緩步走至老友麵前蹲下,將手搭在紮克的額頭上,他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紮克能在這個時候突然醒來,去咬去破壞,掙脫束縛它的枷鎖,甩開所有想要抓捕它的人,就這麽隱遁大自然,再也沒有人能夠尋找到它的蹤跡。可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寄生在紮克體內的植物幾乎榨幹了巨獸最後的一點生命力,先前發狂是它耗盡理智的最後掙紮,現在的紮克不過是一具被層層套鎖禁錮在鐵板上的空殼罷了。


    孩子們並不知道父親與城市的約定,他們隻看到紮克被捆在一張鐵板上然後被城市拖進了籠子裏,他們哭嚎著捶打攔住他們的父親,質問他為什麽無動於衷,雅也在一旁暗暗哭泣,她沒有上前安撫孩子們,她理解阿克提尼的選擇但並不代表她讚同他這麽做。


    四台大型運輸機分別拉住了獸籠的四個角,漸漸地離開了地麵,阿克提尼也推趕著剩下的家人們踏上另一架即將飛往城市的運輸機,準備和荒野上的一切就此告別。


    可意外不出意外的話還是發生了,押送紮克的運輸機還沒能飛上十米的高度,籠內本應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的紮克就起了反應,下一秒,數不清的枝條自籠內鑽出,將運輸機全部捅穿後一同墜向了地麵。


    烈火與濃煙之中,一個黑影極速膨脹。它用獠牙撕開夜幕,用利爪踏平火海,一聲咆哮令日月伏首,生命的意誌在其軀體上完全展現,一切生靈隻得於在風中顫巍揺曳。


    於眾人視線之外,罪魁禍首立於高處洞察一切。沒想到種下的樹種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有了結果,在伊甸園培養了數十循的卡巴拉巨樹都沒能達成的目標,竟以這種形式在一隻生物身上得到了實現,是紮克太特殊了嗎?不,牧羊人很清楚,那絕非真正的原因,它的視線轉向了遠處那名身著紅裝的女性,卡巴拉巨樹之種在吸食了她的血液後就取得了這樣的突破,她究竟是何方神聖,她為何如此與眾不同?


    牧羊人的身側走出一名白衣研究員,他略帶憐憫地低語道:“兄長,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通過這個結果你又能向誰證明什麽呢?你太過熱衷於創造完美的生命,卻忽略了生命最本質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牧羊人猛然回頭,卻發現自己撕碎的隻不過是一個幻影,它的頭隱隱作痛,這具鋼鐵的身軀看來也並非完美,它時常也會像剛剛那樣被臆想所擾,但很快的,它注定會找到那最完美的方法,足以解決人類所有問題的完美方法。


    …………………………


    與卡巴拉巨樹徹底融合的紮克出現在了戰場上,這一戰果不其然還是要打。巨樹的枝條刺穿了紮克的腹部與脊背纏繞在其軀體之上,就像是為它武裝上了一件外骨骼,這些枝條支配著紮克的行動使其淪為巨樹捕食的工具,另有一些靈活的枝條如觸手般協助紮克進攻或防守。


    紮克似能從大地上汲取源源不斷的能量,它不僅能在瞬間治愈傷口,身體似乎也在不斷膨脹,若是放任其成長下去,它定會成為大災厄級別的恐怖存在,城市這下不得不考慮盡快消滅該個體了。


    城市對此早有準備,武裝直升機立刻從四個方向開始向紮克發射抑製試劑,這些試劑不僅能抑製再生能力還能使異獸變得虛弱,漸漸失去抵抗能力。地麵部隊利用高機動性不斷吸引紮克的注意力並消耗其體力,等到藥劑完全發揮作用,城市就可以將目標製服了。


    但是藥劑並未如預想中一樣發揮作用,城市部隊很快就發現紮克把體內的藥劑都分解掉了,有用的成分吸收用作巨樹的養分,有害的成分則隨著傷口流出的血液一並排出,看來這麽做根本行不通。


    01小隊想起來在伊甸園時消滅了卡巴拉巨樹的大火,城市這次派人接應時零伊留了個心眼,讓城市把本應在保養的阿波羅號也調過來了。


    “索亞,靠你了。”


    “交給我吧,各位!”


    拿回尖兵裝甲的索亞迅速上手,很快加入了圍剿隊伍,城市部隊也想利用火焰特攻,提供了大量燃燒彈。由於是在植被密集的地區作戰,火焰必須要控製使用範圍,其他人都去幫忙劃分隔離帶了。


    火焰作戰在一開始確實壓製住了紮克,卡巴拉巨樹的枝條不敢延伸到火圈之外,戰士們借此將紮克圍困在固定的活動範圍內,同時利用這個機會在火圈外展開了特殊激光力場。


    這些激光能夠在瞬間切割皮肉,對於紮克這樣的中低甲單位殺傷性極強,一旦激光大陣成功布下,目標恐怕就沒辦法再輕易脫身了。


    火勢漸弱,燃料漸漸耗盡。紮克燒焦的皮膚如樹皮般脫落,很快又長出了新的部分,它見一張奇異的大網將自己圍困中間,試探性地觸碰後痛楚很快讓它收回了爪子,植物也是有痛覺的,紮克因此警惕起來。


    目前激光大陣確實將紮克成功困住了,但城市還是沒能思考出真正的解決之法,如果可以城市還是希望能盡量確保目標的存活的,但是如果到最後都沒有解決之法,城市也隻能傾盡武裝力量將紮克就此處決了。


    就在城市與紮克戰鬥的這段時間裏,阿克提尼其實一直在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麽,他希望城市最後能想到辦法減少紮克的痛苦。麵對眼下麵目全非的昔日家人,阿克提尼的內心極度痛苦糾結,他認為自己背叛的行徑也是導致紮克異變的部分原因,如果自己就這麽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裏,紮克絕對不會原諒自己,他也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飛行員先生,請盡快起飛吧。”


    “爸,那你呢?你難道要留下來嗎?你是打算去救紮克嗎?那樣的話,我們也……”


    “別說傻話!剩下的…與你們無關,你們之後就會去城市過上更好的生活,千萬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忘記我教過你們的東西。你們一定要好好珍愛彼此,相信隻要大家在一起的話什麽困難都能克服…還有如果遇到需要幫助的人的話就盡力去幫幫忙吧,傳遞善意總是沒錯的,還有還有……”


    阿克提尼總是剛說完一句就能想到下一句,他現在才想起來原來自己還有那麽多想要對自己的家人說的話,但告別太倉促,離別太傷感,就連那句“再見”那句“我愛你們”他都來不及說出……


    被激光圍困的紮克似乎在空氣中察覺到了什麽,盡管巨樹枝條已經捅穿了它的眼眶,它依舊望向了阿克提尼他們所在的方向。


    “等…等下,它要幹什麽!?”


    巨獸咬咬牙,向著激光網靠近一步,它的腳掌下長出了大量的巨樹根係,這些樹根拚命紮根地下以求將紮克釘在原地,但紮克一次次忍痛抬腳、邁步,帶著大樹向死亡步步逼近。似是意見產生了分歧,巨樹感知到威脅,拚命阻止紮克送死的行為,但它卻在此刻失去了對紮克身體的控製權,無論怎樣都阻止不了。


    血肉抵上激光切割網的那一刻,巨獸不可抗拒地發出一聲哀嚎,疼痛感本應讓生物本能地想要退縮,紮克卻還是在不可見的情況下向著它認定的方向堅定前進。


    皮肉在被切開的瞬間又愈合,如同用利刃劃過一片水一樣,紮克頂著全身被切割的痛楚硬是闖過了激光切割網,這讓城市派來的部隊一下子慌了神,巨獸連激光網都能突破,眼下已經沒有任何阻止它的手段了。


    紮克向阿克提尼和他家人們所在的方向步步走來,雅他們所乘的飛行器卻偏偏在此時出現了故障無法立刻起飛,很快紮克就離飛行器不遠了。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人手持獵槍擋在了飛行器與巨獸之間。


    “退後!不要再前進了,放過所有無辜的人吧,背叛了你的人是我,傷害了你的人也是我,如果你是想要複仇的話,那麽來吧,你唯一的仇人此刻就站在你麵前!”


    紮克看不見說話的人是誰,但它能聽得出來那人的聲音,它能聞得出來那人的氣味,巨獸低頭嗅嗅,隨後張開血盆大口朝對方發出咆哮,這架勢下一秒就像要把對手吃掉。


    阿克提尼全然不懼,反而還露出了終於解脫了的表情,他將槍扔到地上,麵對著紮克跪下,然後靜候著死亡的到來。


    可閉眼求死的阿克提尼卻並未等到他的死亡,他隻感覺到什麽毛糙的東西抵上了他的前額,睜開眼,紮克正蒲伏在男人的麵前,如出一轍的姿勢,前額相抵。這一幕是多麽神聖,令所有在場的人都放下了手頭的一切,隻是注視一場奇跡的發生,隻是驚歎於人與獸之間竟能存在如此純粹的友誼。


    阿克提尼哭了,他讀懂了,紮克是來和他們作最後的告別的。動物們總有些奇怪的第六感,紮克就是不知怎麽的感覺到了家人們即將離它而去,它為此不惜拿命硬闖激光陣,隻為能夠趕上這離別前的最後一刻,與它所愛著的人們做最後一次告別。


    阿克提尼趴在紮克的鼻子上痛哭,就像他們曾經相伴過的無數個夜晚那樣,彼此間進行著無言的傾訴,直到一方不再吐露心聲,直到紮克的尾巴永遠地垂下。


    即便再生的能力再強,內髒被切割造成的傷害也是不可逆的,紮克在決定帶著卡巴拉巨樹之種穿過激光網時便已料到自己最後的結局,它的生命力本就是樹種所供給的,樹種一旦死亡它也注定會一同死去,但紮克克服了生物對死亡本能的恐懼,克服了自身對於捕食的渴望,最終來到家人的麵前。


    人總是自負,總是自以為隻有自己作出了決定,故而決定帶來的一切痛苦都可以獨自承擔,然後擅自理解,擅自慚愧。可關係意味著要至少連結兩者,而所有的情感都可以通過關係進行傳遞,所以在任何一段關係中都不要隻想著自己,就好比在這段名為家人的關係中,做出決定的和最後放不下的顯然不止你,還有它。


    …………………………


    新城紀200循—第三季度—26號


    最終紮克還是因為強行突破激光切割網而走向了死亡,它的屍體和體內被一同破壞的卡巴拉巨樹之種事後都已被城市回收,城市按照約定讓阿克提尼的妻子和孩子們順利在第5區的外圍定居,經貝茜介紹,雅也成功成為了林醫生的助手,醫生幫阿索那治好了病,現在兩個孩子和診所的孩子們相處得都很融恰。


    零伊上報了本次發現的七麵骰代理人“牧羊人”相關的全部信息,目前憑此依舊無法推斷出牧羊人的最終目的,並且根據阿克提尼先生提供的相關線索,該代理人目前極有可能仍然存活並推行著某些計劃,威脅等級進一步提升。


    第5區外圍某處


    “就這麽直接走了嗎?”


    “嗯,也沒什麽要帶的,反正這次上路的就我一個人。”


    “不跟你的家人們說一聲嗎?”


    “哈哈,其實已經告別過了,雖然這麽做真的很對不起他們,但我最後想想,還是要上路,我這一生愛的人有很多,但恨的人就隻有那一個,我放不下我的複仇,更何況,我現在又多了一個理由。”男人握緊了手中那柄用巨獸獠牙製作的匕首。


    零伊知道沒有勸的必要,所以最後分別的話語隻剩下祝福。阿克提尼背過身,走向了殘陽,他依舊哼唱著那首他故鄉的曲調:


    追風的旅人 他步履匆忙


    他走過田野 他越過山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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