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屏風的西南一側,設置有三排,每排五套的棕紅色柞木桌榻,幾乎滿滿當當兒地擺放到了高台的正中心處。而每張桌子上,亦陳設著相當華貴的文房四寶,和紫銅貔貅鎮紙各一件,青玉茶壺、茶盞各一隻。想來,是文比一關所用。


    屏風的東麵一側,則擺設著一溜兒五套,磨光無漆的黃楊木桌榻。正中間的一張桌麵上,陳設著淺黃色的透明水晶茶壺、茶盞各一隻;其餘的四張桌麵上,擺放的則是紫色的水晶茶壺、茶盞各一隻。五張單人的窄榻,皆都以土褐色的錦緞雲紋為麵。


    “此軒的設計,真乃為神來之筆也!比那傳說中的‘自雨亭’,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顧子謙飛快地掃視已畢,又將目光轉回到了軒外的迷人景致,由衷地喝彩說道:“怪不得這所內園,要以此軒為名啊!”


    ——注:自雨亭,據史書記載:“天寶中,禦史大夫王鉷太平坊宅有自雨亭,簷上飛流四注,當夏處之,凜若高秋。”後王鉷有罪賜死。


    “到底還是顧大爺慧眼如炬,一語道破了天機呀!”


    那李燈兒這才麵色稍霽地躬身笑道:“此園之名啊,確實乃是畫龍點睛之意。”


    “噯~,燈管事過譽了。不過,在下的心中還另有一事不明,還請燈管事不吝賜教,點撥一、二。”


    顧子謙擺手笑道。


    “顧大爺言重了——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燈兒賠笑說道。


    “燈管事,我看貴府的這一片湖泊啊,大概足有幾十畝地,”


    顧子謙便轉身向外,指點著那遠處的粼粼湖波道:“光是將其覆蓋充盈,便已經是耗水量巨大了,更何況,還要同時供給著灌溉所需,再加上日蒸、地隱的耗損部分,必得有活水補充才行。但縱觀湖泊的周圍,卻並無外渠相連,可是哪裏有暗渠嗎?”


    “回稟顧大爺,雖無暗渠,但,地下的活水確實是有的。”


    李燈兒躬身一笑道:“這座水榭的周圍呀,原本是一座小小的花園,名叫‘沁芳園’。後來,因為園內的花木,總是格外地繁茂,即便是在冬日裏也常青不凋,所以我們國公大人生怕有什麽不詳之兆,特意請來高人勘察過後,這才得知,此處的地下六尺八分左右,竟然有一條常溫的暗流,向上湧動、經過,周匝一圈兒後,再次沉入地下,重奔洛水而去了。園中的花木因得其溫潤,才會格外地青翠、耐寒。是以,我們國公大人便命人順勢將其挖掘成湖,並引水往西,擴建成了這座,遇水則發、祥瑞之極的‘飛萊閣’。”


    “卻是如此啊。”


    顧子謙大為讚歎道:“貴府的這所園林,的確是因勢利導、巧奪天工,很下了一番心思在內的......”


    “哼,但為一時之用,便這麽大興土木,奢靡至此,又怎麽能算得上是祥瑞之兆呢?!”


    就聽斜左的方位,有人冷冷說道:“老夫倒要大煞風景地,提點貴府一句:小心莫要步了那王鉷的後塵才是啊!”


    顧子謙轉身一瞧,但見此人,正是頭回在園林的入口之處,直言抨擊過石文,和他心生共鳴的那位銀發老人。


    “公子,方才一路走來,想必你也累了,快請入座,休息片刻吧。”


    顧子謙見那李燈兒的臉色大變,似是有意要發作,便急忙擋在了他的麵前,躬身對著朱振宇說道。


    “是啊,朱公子,快請入座觀會吧!”


    李燈兒這才醒過神兒來,記起了“正經”的差事,就連忙點頭哈腰地附和說道。


    誰知就在他們幾個人說話的這段時間,那朱振宇卻是始終都在踮著腳尖兒,目不轉睛地往“儀鳳台”的帷幕之後觀望,對於他們倆的敦促,壓根兒就置若罔聞。


    “朱公子,這台上帷幕重重、屏風疊嶂的,哪怕您再使勁兒,也是瞧不見我們家二小姐的。”


    李燈兒眼珠兒一轉,貼近他的耳邊,掩唇笑道:“所以呀,您不如少安毋躁,先踏踏實實地坐下為宜——請吧,朱公子!”


    “唉!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提前過來才是!都怪顧二叔他們耽擱了功夫,害得我,都沒有見到阿梨姑娘!”


    朱振宇滿心懊悔道:“那我就隻能死守在入口之處,等到她離開的時候兒,再一敘衷腸了。”於是,便悻悻然地轉過身來,揮手一指最西側的第一排、第一張桌位道:“顧大伯、顧二叔,我看那張桌子最好,不如,咱們去那邊兒坐吧!”


    “誒呀,公子,你可別傻了,那張桌子,哪兒比得上這邊兒清靜、敞亮啊?!是吧,大哥?”


    前番口口聲聲,說什麽“坐在哪兒,不是坐”的顧子魯聞言,卻是極力反對道。


    “是啊,朱公子,顧二爺所言甚是,”


    那李燈兒難得和他意見一致地賠笑應和道:“這張桌子啊......”


    “甚是什麽?!”


    朱振宇眼睛一瞪,拂袖不悅道:“怎麽,燈管事,你也覺得本公子,是在大冒傻氣兒嗎?!”


    “不、不、不,朱公子,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燈兒神色大窘地,急忙躬身賠罪道:“小人的意思是,顧二爺他說這邊兒清淨、敞亮的那句話,所言甚是......”


    “二弟,不得胡言!”


    顧子謙輕輕地咳了一咳,從中勸阻他道:“啟稟公子,今天的桌位呀,想來事先早已安排妥當,咱們身居為客,理應客隨主便、隨遇而安,才是道理......況且,那張桌位上,早就有客人入座兒了,咱們豈能仗勢欺人、強人所難呢?!”


    “是啊,朱公子,那桌兒的客人,乃是長安的正三品左羽林軍大將軍,孫守正父子八人,以他們的脾氣啊,此事一提,不用等大會開始,你們兩家人哪,就非得拚上一個,你死我活、頭破血流不可了。”


    李燈兒則更是悄悄指著入口處的那一桌兒,個個兒氣質剛烈,眼神精光四射,顧盼神飛的八位男子,連連告饒道:“這份兒罪責,小人,可是萬萬擔當不起呀!朱公子,您就饒了小人這條狗命吧!再說了,您的這張桌位啊,千真萬確,已經是最佳的位置了......”


    “好吧,就算你們都有理好了,那咱們就各退一步,”


    朱振宇萬分不耐地一聳肩膀,伸手指向孫家身後的那一張桌位道:“改換成那張桌子好了——這,總行了吧?”說著,也不等眾人搭腔兒,便自顧走了過去,穩坐不動了。


    “燈管事,您看,這......”


    顧子謙見狀,隻得麵帶著笑意,暗示那李燈兒道。


    “是,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去通稟上頭一聲,應該不成問題。兩位顧爺請先入座,小人去去就回。”


    李燈兒強忍著不滿,點頭哈腰地賠笑說道。


    “嗐,真不明白,公子你是怎麽想的呀,放著那麽好的位置不坐,非得換到,這麽又擠、又悶的地方兒來......”


    “好了、好了,朱公子,兩位顧爺,”


    那顧子魯咕咕噥噥、不情不願地跟了過來,尚未坐穩,李燈兒便已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眉飛色舞道:“小人已經處理好此事了,三位但坐無妨。”


    “哦,有勞燈管事了,多謝、多謝。”


    顧子謙略一欠身地,含笑相謝道。


    “嗯,燈管事,辛苦了!”


    朱振宇也是頷首笑道:“我顧大伯他心中有數兒,稍後,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誒呦!此乃小人的份內之事,朱公子和顧大爺,真的是太客氣了,嘻嘻嘻!”


    李燈兒頓時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連連作揖施禮道。說著,提起茶壺,逐一為朱振宇等人斟倒了一杯涼茶,又從懷內,取出了一張嶄新的大紅請柬,恭恭敬敬地呈遞給他道:“朱公子,這是我們國公大人為您更換的新請柬,請您妥善收好——那小人就暫且退下了,會後再來接應三位。”


    “嗯。”


    朱振宇興致缺缺地隨手接過來請柬,看都不看一眼地撂在了桌子上,複又抬起頭來,朝著台上癡癡地望去,手中捧起了茶盞,心下甚覺安慰道:“我雖然身在台下,看不到阿梨;但阿梨她坐在帷幕之內,卻必然是看得見我的,嗯,也好、也好哇!”但轉念之間,卻又忽的忖道:“哎呀,不對!以我現今的位置,既偏、且遠,前麵又被這麽多人擋著,那我家阿梨,怎麽能看得見我呢?!”


    於是,朱振宇便立刻撂下了茶盞,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兩眼乜斜著其他的客人,麵上含笑,心中得意道:“嗯~~,這一回呀,你們就擋不著我啦!哈哈哈!”


    “請問公子,是否想要更衣?屬下這就陪您前往。”


    那顧氏兄弟倆見狀,連忙跟上前來,低聲詢問道。


    “並非如此,我隻是坐得煩了,想要溜達、溜達,”


    朱振宇生怕被他們倆給搶去了“風頭兒”,急忙將他們,一一摁回了原座道:“你們隻管安穩地坐著,誰都不許起來,給我添亂!”


    “請問幾位貴客,可是有什麽所需嗎?”


    臨近的一名青衣小廝見了,也連忙過來,施禮詢問道。


    “呃,沒事、沒事——本公子啊,生來就有一個特殊的嗜好,久坐不得,偏偏就喜歡站著,四處溜達。”


    朱振宇擺手笑道:“這位小哥不必管我,快快回去吧!”


    “是,小人遵命。”


    “睜眼兒撒謊!你自幼,何嚐有過這個毛病了?真是年紀越大,越是邪性得緊了,哼!”


    顧子魯卻是聽得嘴巴一撇,暗自搖頭忖道。


    “看來,此事難辦得很了——這可如何是好呢?唉!”


    而顧子謙則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暗自發愁道。


    於此同時,那些其餘的客人,也都陸陸續續地入內就座,其中半數以上的人都彼此相識,今日重逢,自是要互相地寒暄一番,再加上落座之後,他們自家人間的嗡嗡細語和笑談之聲,使得“蒼梧軒”內,立刻便喧雜了起來。


    那顧子魯一向大大咧咧、心思簡單,對此景象,毫不在意;顧子謙卻是習慣性地,迅速將所有的客人,都暗暗地端詳了一遍,大致做出了敵、友之判。


    “咦,這位公子的容貌,何其美也!”


    以顧子謙的身份,其生平也算是閱人多矣,所以,縱觀軒內的眾客,都並無可奇之處,唯獨坐在最後一排的左數第三桌,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一位,衣飾華麗,肌膚白膩,容顏俊俏、神色妖冶的青年男子,卻讓他在第一眼,便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悸道。


    可等到再一定神打量,顧子謙就很快地瞧出了端倪,心中深感詫異道:“原來此人,卻是女子之身——但近來由於天氣炎熱,為防是非,此處不是嚴禁女客入場的嗎?萬一要是被人揭穿了,這有意徇私的衛國公府,豈不是顏麵無存嗎?!”隨後,為避嫌疑,便刻意地轉移開了視線,不複觀望此人了。


    “唉,這李益老兒啊,忒是不懂事體!”


    而那朱振宇的心中,卻是另有不樂之處道:“你選婿便選婿,招這麽多人過來幹嗎?!遮得我家阿梨姑娘,都瞧不見我了——不行,我非得站到前麵去不可!”


    “朱公子,請勿過近觀望後台,”


    朱振宇才剛急匆匆地走到了高台之下,昂首站定,那守護在“儀鳳台”左側的兩名青衣小廝,便一齊迎上前來,施禮規勸道:“還請朱公子,回身安座吧!”


    “噢?哈哈哈哈哈!......”


    那孫大將軍一桌兒聽了,便“哄”的一下兒,齊聲爆笑道。而旁邊的幾桌兒客人,也都紛紛掩唇而笑,低聲議論了起來。


    “咿,怎麽,兩位小哥認識本公子嗎?既然如此,那咱們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朱振宇卻是毫不在意地嘻嘻笑著,從懷中取出了一大遝子的飛錢,強行往他們的手中塞去道:“那就麻煩兩位行個方便,容我在這裏涼快片刻,稍後即回,啊!”


    “我們當然認識你了——你的畫像啊,所有的兄弟都仔細地看過,奉命要嚴禁你靠近‘儀鳳台’半步。”


    那兩名小廝彼此對視了一眼,心中皆道。而臉上卻是帶著恭敬的笑容,施禮不接道:“朱公子富甲天下、聲名遠播,普天之下,誰人不識呢?——朱公子,我府律法嚴明,請多體諒,還請您收回錢票,轉身回座兒吧,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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