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福音微微一愣。


    反應過來是他替自己換衣服時看到的,她不自在地將臉偏轉過去。


    裴衡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她的回答,倒也沒有繼續逼問。


    “那天給你的藥膏……”


    “沒用的,”她這次倒是立刻回話,“在大月就用了不少藥膏,回朝後皇兄和世子也替我尋了不少名藥回來,可惜這些都是舊疤,沒那麽容易去掉。”


    “不試試我的,怎麽知道沒用?”


    裴衡眸光淡淡掃過她的側臉,不帶半點商量的語氣,“我那瓶藥,你先用著,回去後再配些給你。”


    “……”


    她這才轉過頭去,透過火光認真打量他。


    “你在心疼我?”


    裴衡不欣賞她的幽默,語調直白又寡淡。


    “幼年承你的情,就當還你了。”


    長久以來堵在女人心中的那口氣到底還是爆發了。


    她猛地站起來,目光清冷又倔強,直勾勾怒視著他。


    “如果你覺得那些過往對你造成了困擾,或者說,如果我的存在對你造成了困擾,那為什麽要救我?我死了,你才能毫不費力地和我劃清關係,這是你樂於見到的,不是麽?”


    裴衡紋絲不動坐在地上,投在岩壁上的影子卻隨著火光飄飄搖搖。


    良久,他從靜默中抬頭,認真端詳她,點了點頭。


    “那樣的確,更省事。”


    魏福音自嘲地牽了牽唇畔,嗓音發緊,“那你走吧。”


    男人沒有動作。


    “好,你不走,我走。”


    她轉身就往岩洞外衝。


    直走到洞口,男人三步並作兩步將她扯回來,臉上帶著躁意。


    “去哪裏?”


    “你放心,我不會回宮,我找個地方自生自滅,從此世上沒有福音公主,我的命就算葬送在這崖底了,你也隻當沒來過這裏,往後我們更是再無瓜葛,如你所願了!”


    裴衡淡漠的臉色冷下來,扣在她小臂的手掌寸寸收緊。


    “如我所願?你認為,我後悔救你了?”


    “難道不是麽?!”


    男人的臉色徹底僵冷,琥珀色瞳仁閃著危險的暗光,掌心發力,幾乎要將她的胳膊折斷。


    “痛……”


    她狠狠甩脫他的禁錮,“我煩了!我的命早就該折在北境,多活一天都算賺到的!我現在賺夠了,你救我也好,不救我也罷,無所謂了!你不是要兩清嗎?那接下來就別管我的死活!”


    她這話本來是要做戲,可是說到後麵竟帶了幾分真心。


    她是煩了。


    日日同這些虎豹豺狼玩弄心術,每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是個人總有疲態,更何況她的退路少之又少,步步為營到最後,也不見得能得善終。


    與其這樣勞心費力,不如徹底躺平。


    裴衡深深看她一眼,突然笑了出來。


    “這樣倒有幾分人氣兒了。”


    魏福音冷著臉,“你也不用這樣好一時、歹一時地吊著我,從前如何,咱們統統撇開,眼下你就當我們從不認識,我這條命是你救的,算我欠你,日後定當還給你。”


    男人歎了口氣,到底還是再次伸手去撈她的胳膊。


    “過來。”


    她僵著身子不動。


    他的手滑到她手背上,鬆鬆地握在掌心裏,用拇指貼著她的手背點了兩下。


    “命既然是我的,那便由我說了算,去火堆旁坐著。”


    他牽著她,挪動步子。


    “手像從冰窖裏拿出來的…底子這麽薄,住在商陽王府這些日子是怎麽養的?”


    魏福音知道攻略效果不錯,見好就收,適時地給對方台階,即便冷著臉也沒讓他的話掉在地上:


    “在北境凍壞了底子,再怎樣養,也養不回來。”


    裴衡不輕不重地冷哼一聲,仿佛對她“養不回來”的結論存疑。


    魏福音大著膽子試探——


    “要不……換你來養,試試?”


    裴衡腳步一頓,未置可否,將她的手輕輕甩到火旁,徑自回到方才她躺過的地方,撿起鋪在地上的衣服穿上。


    然後回到火堆邊坐下,自顧自地烤火。


    “你的馬,沒救回來,抱歉。”


    魏福音神情一頓,調轉開視線。


    提到冰河,她鼻腔和眼眶發酸,卻不想被他瞧見自己脆弱的模樣。


    如果不答應魏辭參加秋獵的話,也許太後還是會想其他辦法對付她,也許她還是會麵臨生死抉擇,可是至少……冰河不會死。


    一場秋獵,太後空忙一場,魏辭弄巧成拙,她折了愛馬,誰都不是贏家。


    裴衡看出她隱忍的淚意,手中拿樹枝輕撥著火堆,眸色疏懶地看著一點一點燒旺起來的火苗,“以後給你弄匹更好的。”


    “不必了。”


    她眼皮低垂,鼻音漸重,臉色卻清明沉靜。


    “我以後不射獵了。”


    他一頓,抬頭看她。


    兩個人在同一時間想起,她的騎射,都是他教的。


    有了這層背景,這種賭誓反倒更像一種劃清界限的預演。


    裴衡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輕飄飄回了兩個字:


    “隨你。”


    “我不是衝著你,”她好歹還是解釋了一句,“我是覺得自己太傻了,想和魏家人周旋,還不夠格。”


    裴衡默了默,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應聲。


    魏福音沒指望他安慰自己,良久後卻驀地聽見他說:


    “我會讓小伍子去你身邊。”


    魏福音猛地抬頭。


    “你……願意放人?”


    裴衡嗤笑,“留在身邊也沒用,還占地方。”


    魏福音不介意他的冷腔冷調,連連點頭。


    “他在宮裏的確是個隱患,雖然說燈下黑,可到底怕東窗事發,牽連到你頭上…麻煩了你這些年,這個人情,我記著呢,一定還你。”


    裴衡睨她,唇角帶笑,“方才跟我急,現在自己又提‘人情’債。”


    “阿音,我們之間似乎…沒那麽容易兩清了。”


    魏福音肩膀猛地顫栗了一瞬。


    不因別的。


    隻因為……


    他喚她“阿音”。


    多久沒從他口中聽到這聲稱呼了?


    久到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情。


    久到她自己都快忘記了。


    她穩住心神,定眼瞧著對麵,緩緩啟唇,用笑意矯飾方才的無措。


    “既然沒那麽容易兩清,那就索性一直這麽糾纏下去…可好?阿衡。”


    裴衡眯著眼睛,唇邊笑意未減,“怎麽個糾纏法?”


    “我們和好吧,阿音和阿衡,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男人盯著她皎若明珠的眼眸,默了良久,微微頷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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