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炳文瘋了似的在林子裏找人時,突然聽到一聲絕望的嘶吼。


    那聲音太遠,遠得幾不可聞。


    可是卻像一把利劍,狠狠插進他的胸口。


    他一瞬間覺得呼吸短促迅疾,心髒刺疼。


    “聲音在西麵!往西麵走!”


    夏燁的臉上也不見血色,高聲朝守備隊號令,嗓音微微發啞。


    等到人馬越往西麵去,林子裏的血腥味越發濃重起來。


    有守備的馬兒踩到了什麽東西,趔趄一下,停了下來。


    “將軍!這一片發現不少屍體!”


    夏燁的心沉到穀底,“留一隊人馬在這裏善後,若是發現活口,綁起來先帶出林子!其餘人,繼續往西走!”


    “是!”


    宋炳文最先找到了懸崖邊。


    魏辭整個人癱倚在石壁上,一隻手被鮮血染紅。


    另有一名黑衣刺客捂著眼睛倒在地上,似乎還有一口氣。


    宋炳文跳下馬,一腳踩在刺客的肩上,痛得那刺客苦苦哀嚎。


    “公主呢?!公主在哪!”


    那刺客口中支離破碎,斷斷續續答著,“不……不知道……”


    宋炳文的眼睛猩紅,腳下發力,死死碾著他的肩。


    “再問你一遍,公主,在哪裏?”


    刺客痛得幾乎沒氣了。


    夏燁趕上來,將宋炳文拖開。


    “別衝動,留活口,帶回去還得問話。”


    宋炳文冷冷掃了夏燁一眼,扔開刺客,再次轉頭,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魏辭麵前蹲下。


    “阿辭,公主到底怎麽了?!”


    魏辭一語不發,仍舊呆看著手裏那片衣角,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身上找不到一點活人的氣息。


    “你說啊!!阿音到底在哪裏!”


    宋炳文揪著他的衣領,心中已經猜到了某種可能,隻是他不相信。


    打死都不相信。


    魏辭終於在宋炳文的逼視下,緩緩開口。


    “她墜崖了。”


    “是我沒拉住她。”


    砰——


    宋炳文一拳頭出去,魏辭被打得偏了身子,倒在地上。


    他索性就這麽仰躺在地上,唇角露出苦澀的笑意。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她的氣性。


    他當然知道太後的謀劃。


    在他看來,提前避險,不如順水推舟。


    原本隻是想借這次出生入死共患難的機會,讓她徹底……


    他低估了她,高估了自己。


    可笑,可笑。


    宋炳文似乎殺紅了眼,揪起地上的男人又要揮拳頭,最終還是被夏燁攔下了。


    “世子麵前,不得無禮。”


    “滾開!”宋炳文嘶吼,“死的可是你妹妹!是你們夏家的骨血!你到底有沒有心!”


    夏燁眼睛通紅,肩膀止不住地顫動,掌心幾乎被指甲掐出血來,聲音哽咽又沙啞。


    “我首先是大成的臣子,然後才是……夏家的長兄。”


    宋炳文默了默,突然爆發出狂肆的笑聲,“好,好,好!你們,都是阿音的好兄長!”


    “她真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攤上你們這樣的兄長!”


    他一邊笑一邊後退,翻身上馬,紅著眼眶調動守備——


    “所有人聽令,立刻下山搜查長公主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守備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等夏將軍發令。


    人群裏突然有人高聲應和——


    “是!卑職領命!”


    眾人不再猶豫,調轉馬頭,齊齊呼應,“卑職領命!”


    -


    魏福音是被凍醒的。


    深秋的山穀寒氣逼人,濕冷刺骨。


    好在身上的衣服是幹燥的,不算太受罪。


    她睜開眼,呆呆望著光線昏暗的岩洞石壁,輕輕打了個噴嚏。


    朦朧而暖黃的光影裏,緩緩站起來一個黑漆漆的影子。


    隻是站了起來,卻沒進一步的動作。


    “醒了就過來烤火。”


    男人音色沉冷,在這天寒地凍的岩洞裏卻像撲麵而來的一股暖風。


    因為熟悉,所以給了她安全感。


    她坐起來,才發現,身下墊的是他的外衣和披風。


    裴衡穿著單衣坐在火堆旁,透過劈啪作響的篝火,看向她的目光帶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的心思是出了名的難猜。


    她沒打算猜。


    已經是如此這般的處境,她想先讓身子暖和起來。


    於是起身往火堆去。


    她找了個地方坐下,離他有些距離,坐定後,手掌撐著下巴,端詳他的臉。


    “阿衡,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裴衡淡淡地往岩洞外掃了一眼,“碰巧,路過。”


    魏福音想了想,沒有點破他這個破綻百出的回答。


    “我記得自己掉在水裏,衣服為什麽是幹的?”


    裴衡的淡漠麵具有了一絲裂紋,又很快修複。


    “我替你烤的衣服。”


    她感到耳根發燙,不確定是不是坐的離火堆近,熱浪撲麵的火苗帶來的效果。


    “那我……”


    “這季節,穿著濕衣服,醒來就得風寒,我怕你沒摔死,先病死了。”


    裴衡脫口而出的解釋將她的話堵死。


    “可你到底還是看了我的身子。”


    她盯著他,初衷是想逗逗他。


    死裏逃生後,有一種輕鬆甚至閑適的感覺。


    這都死不了,她魏福音還真是命大,看來連上天都眷顧她。


    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再一次被拓寬了維度,拉伸了韌性,眼下隻想短暫地放下一切煩擾,做一回沒心沒肺的孩子。


    像從前幼年時候,她和他在一起那樣。


    裴衡卻回不到幼年的裴衡。


    他麵無表情,擺明了一副不打算負責的態度。


    “我救你,不是指望你訛上我。”


    “……”


    不懂幽默。


    她撇撇嘴,不再說話。


    兩人隔著火堆對坐,跳躍的火苗將二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緊緊挨著,看著反而比現實中親密無間,透出幾分諷刺意味來。


    魏福音的思緒重新回到墜崖之前。


    林子裏提前埋伏的刺客應該都是太後的人。


    魏辭知道有刺客,但是選擇將計就計,甚至還為她中了一箭,目的無非是……


    要徹底地讓她信任、歸順、甚至愛上他?


    可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沉思間,對麵突然冷不丁傳來男人低沉的問話——


    “你背上那些疤,是在北境時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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