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跟去墳地的親朋好友,家裏也有人留守。


    比如張家元,他如今公務繁忙脫不開身,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幾天的時間已是非常難得的事,再拖不下去了。


    是以這會兒趁機把賬目整理一下,好等主家回來交代清楚。


    也比如似劉二女一樣帶著孩子的婦人,畢竟不是三代近親,去不去無所謂。


    這些人便三三兩兩的找地兒說話。


    劉二女自然是跟張裴氏說話。


    張裴氏前幾日一直沒露麵,直到開喪前一日這才出現。


    劉二女早就想過問一下,一來人多眼雜,二來也是沒空兒,不免耽擱了,如今總算有時間了。


    兩人找了個背風向陽處,對著其他人的關心張裴氏還勉強擠了個好臉,隻對著劉二女時就不用裝了,她一開口便是滿腹牢騷:


    “俺真是受夠了!原本不是親母子,俺們也不求那份母慈子孝的好名聲。但是眼瞅著她這後半輩子要俺家你叔奉養,讓她好懶做個麵子情不為難吧?


    就算你看不上俺們,連麵子情也不想做,至少不惹事也好啊。


    可她倒好,平常找俺們的麻煩就不提了,如今二伯父去了,屍骨還熱乎呢,她倒先跳出來蹦躂了,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專門來上門來找抽……”


    劉二女吃驚:


    “你說三……來過?”


    俗話說的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雖然因為一些顧忌本家的人不敢大高五聲的說某些閑話,但這幾天朝夕相處,通過幾回竊竊私語也讓劉二女對某件事並非一無所知。


    隻是她生性本善,總愛把人往好處想,是以一直不可置信。


    誰知道如今竟然證實了呢?


    張裴氏苦笑,難得不見了平時的精氣神兒:


    “不然呢?要不是她來喪家又笑又罵滿嘴噴糞,俺能這會兒才露頭?


    你不知道俺當時那個丟人現眼,如今不能想,一想就臉紅。要不是沒法子,俺今兒真不敢出門。八輩子的臉麵都沒了,攤上這麽個貨色,幸虧俺沒生閨女,要不然去往哪裏找婆家去?


    也不知道老二房是啥意思,但凡人家心小記仇些,俺們平白無辜的就添了個仇人。


    那位要是親生母親還好,總歸生養一場,從人家的肚皮轉出來的,再過分俺們也認了。偏如今這是後娘,為了她背上一樁仇家,想想俺這心裏就憋屈難受的慌。”


    說著,眼圈已是紅了:


    “俺咋攤上這麽個婆婆?也不知道俺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早知道這樣,俺當年說啥也不嫁給你叔。跟這種人當婆媳,那是不折壽也得被她連累著折壽。”


    劉二女連‘呸’了幾聲,


    “可不行這麽說,老天爺會當真的。人家闖的禍你幹啥往自個身上攬?誰不知道她是啥人?你說你平時多明白的人,咋能說出那種話?讓俺叔聽見多心了咋辦?萬一再被人挑撥兩句,到時候吃虧的還不是你?倒黴的事咱們可不能幹。


    其實這事想開了也沒啥,丟人的事又不說你幹的。就是真丟人了,人一輩子那麽長,誰能保管自個幹的全是爭氣的事。要是保管不了,有啥臉說別人,那不是禿子貶低沒毛,自個說自個?”


    忽然劉二女隻見小楊氏慌裏慌張的跑過來,近前來方稍停頓了一下,飛快的四顧一圈,沒有看見張裴氏,她便直接衝著張家元去了。


    “元大伯父,你見俺娘了嗎?祖母她老人家快不行了,讓俺請你跑一趟。”


    此話一出,四周皆驚。


    眾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真的假的?怎麽這麽巧?”


    有人當即就懷疑起來,沒辦法三老太太有前科。


    有人一臉害怕,想的有點多:


    “不是犯了重喪了吧?”


    其他人立刻反對:


    “不會!咱們這十裏八村的誰沒聽過先生的大名?就是縣城外縣的都有人求上們去。以前從來沒出過錯,偏這回就失手了?


    要俺說估計是三老太太忒鬧騰了,二老太爺心疼後輩們,怕咱們小輩們治不住她,幹脆把她個禍害帶走了。”


    比起裝的和犯重喪,後麵這條猜測得到了大多數人讚同,不過死守前兩個猜測不改的人也大有人在。


    不提三撥人接下來如何展開了熱烈的爭辯,爭取誰說服誰,再說張家元。


    聽聞報信後,他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右手不由得一頓,登時毛筆上一滴墨滴到白紙上,將剛剛寫好的這一頁烘染了個墨團。


    得了,明擺著這頁剛寫好的紙張不能用了,還得重寫。


    更麻煩的是小楊氏報的信。


    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三老太太是裝的,那想必早就算計好了,他去那就是自投羅網。


    要是真的?


    說句心裏話,那禍害早該死了。以前他礙於國法家規一直忍讓,但心裏怎麽想的隻有自己知道。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依三老太太的本性來說真沒有那回事,反而更可能臨死前拉幾個墊背的。


    這不是給他找事嗎?


    張家元有些埋怨小楊氏,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老太太是啥人,幹啥跑的那麽快?以前也沒見你那麽聽話孝順,還那麽大聲生怕別人不知道。


    你說你就不能偷偷來說?


    一來到時候也讓他有個準備,二來萬一違背自己心意,私下裏他也可以拖嘛。


    如今說什麽都遲了,眾目睽睽之下,為了麵子好看不落人口實他也不能推脫,張家元隻能帶著一肚子氣打算去老三房。


    都在這一片,離得並不遠。小楊氏的話,不僅惹得他人議論,讓張家元滿腹心事,劉二女和張裴氏也驚呆了,她們當即從藏身之處跑出來:


    “怎麽回事?俺早上出來時還好好的呢。”


    小楊氏縮縮脖子,嘴上支支吾吾半響也沒說出什麽。


    張裴氏快要急死了,雖然她早就在心裏詛咒了某人幾次,但人真的要死了還是不一樣。


    死——永遠是所有人邁不過去那道坎。


    本來張家元還想聽小楊氏怎麽回話,一看她那閃爍其詞的樣子,他直覺的其中有什麽事,怕張裴氏把人逼急了再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趕緊擺手招呼:


    “別問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著,當先一步離開,張裴氏和劉二女趕緊跟上,其他人也有跟去看熱鬧的,還有打算去幫忙的,更有一些人另辟捷徑窺著張家元的神色,扔下一句話“俺去找藥伯去”,便飛奔著去請人了。


    都在一條街上,沒幾步路就到老三房。


    進門一看屋內的情形,張家元立時知道小楊氏沒說假話,李老太太是真不行了。


    李老太太躺在炕上,蒼白著一張臉,身上難受的慌,心裏這會兒直追悔莫及。


    當然不是後悔她不該去喪家鬧騰——那對她來說該是應當應分,她是後悔不該不小心交代了老命。


    李老太太心裏有數,如今她熬不了多久了,隻是她不甘心,憑什麽我要埋到黃土裏去了,你們還好好的活著?秉持著我不痛快了,誰也別想好過的念頭,她威脅小楊氏去把張家元叫過來,準備臨死前坑人家一把。


    “你……你來了……”


    她喵見張家元,立馬就要交代事情,沒提防胳膊被忽然衝上來的張家元拽住,剩下的話也被他打斷了。


    隻聽他溫和的囑咐:


    “您別說話,留足精神等藥兄過來,等你病好了,咱們伯侄日後有的是時候說話。”


    小楊氏費力的轉頭望了一圈,張家元坐在他炕邊,張裴氏站在炕前,小楊氏最膽小隻敢立在門邊,躲躲閃閃的,一點沒有以前的機靈樣,還有一些也不知道好心或者歹意的外人在門窗外往裏窺看。


    此時正是天賜良機,她哪能錯過機會?不幸的是她遇到了張家元,察覺到她的動作,他搶先一步,扭頭對張裴氏使了個眼色。


    張裴氏心領神會,轉身出門,驅趕人群:


    “行了,俺娘的樣子大家夥都看了,別讓她老人家傷心,就別在這兒堆著了。大家夥給個麵子,都散了吧。”


    三言兩語等眾人都出去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了,留下劉二女等著藥伯到來開門,她自個回屋去。


    李老太太心沉了沉。


    屋裏都是‘一家人’,估計她說什麽人家都當耳旁風,如今她不能妄動,怕惹急了張家元別被他一不做二不休害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隻能先聽話養精蓄銳。


    沒人吭聲,屋裏漸漸寂靜下來。


    過了好半天,藥伯才被請過來。他今天出診,幸而離家不遠,去請大夫的人隨便一打聽,人便找著了。


    這期間李老太太雖然看著氣色越來越不好,但始終吊著一口氣。


    “怎麽樣?”


    藥伯捋了捋胡須,示意張家元去外麵說話。


    “不用,你有啥說啥。我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麽聽不得的?”


    卻是李老太太硬撐著身子坐起來,氣喘籲籲的開口。


    藥伯瞧一眼張家元,這才斟酌著開口:


    “寬寬心,老太太有什麽想吃的就給做什麽,不用忌口。”


    李老太太淒慘一笑,自言自語:


    “也就是說我死定了?”


    藥伯沒吱聲,正想著怎麽告辭,哪知卻被李老太太搶先一步:


    “剛巧你在這兒,我有些話不說日後想說也說不出來了,正好請你做個見證。”


    洪水可趟不得,藥伯嚇得連連擺手:


    “您老太看的起我了。我就是個大夫,治病救人還在行,旁的讓我管我也管不了。再說,說到底我就是個外人不是?您可不能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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