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轎,進門,拜堂,送入洞房……


    劉二女盤腿坐在熱炕上,整個人如在夢中。


    她沒有想到,她還會有這麽光彩照人,揚眉吐氣的一天。


    畢竟這年頭大家都窮。


    天底下就從來不缺沒有婚禮,卻又兩手空空,隻身進婆家門兒的女子。


    她再看看麵前,背後炕上一溜兒六套新鮮明豔的被褥整齊的靠牆放著。


    她坐下還鋪著兩套新被褥。


    這可比有的人家,寒冬臘月,鋪的都好百倍。


    又瞅瞅四周。


    牆麵全是新粉刷的。


    ——張知勁早早知會過她了:他會將劉二女以前住的窯洞和他住的兩間南麵的瓦房(其實都在他名下)都粉刷一遍。


    畢竟成親一回,那能夠隨便湊合?


    以後待他們成親後,太冷或太熱時就住窯洞,其他時候住想住瓦房就住瓦房。


    如今,這麽讓人一看,果然不一樣了。


    ——打眼那麽一進來,就讓人忍不住覺得眼前一亮,好像窯洞裏麵霎間就光亮大方了起來。


    無形中倒真應了那句古話:


    新人新氣象。


    再加上新打的一水兒的桌椅板凳,箱櫃櫥案也全都煥然一新,應有盡有……


    劉二女不經意間看見窯洞內,其他本家親戚家婦人們羨慕、豔羨的眼色,任是她不是那樣虛榮的人,整個人心裏也突然有些激動,得意洋洋起來。


    “來,新媳婦吃口麵!”


    二伯娘張趙氏端著一碗麵條,笑眯眯地邁步進來,打破了屋內的某種氣氛。


    劉二女隻是笑。


    她既不張口去吃哪怕一口,也不伸手去接。


    ——


    不要說她已成過一次親啦,該知道的規矩都知道。


    就是頭一回成親,也會有娘家人提醒,不讓她吃這碗麵。


    張趙氏還在繼續勸。


    “咋還害羞呢?快吃兩口!這麽一天啦,你不餓啊?”


    “吃吧!你看,這剛出鍋的,沒人動!再不吃就坨啦。”


    “真的,真沒人吃過!”


    “你哪怕吃一口呢?”


    張趙氏打心裏歎口氣。


    她就知道,這人沒那麽好騙。


    哎!要不是規矩如此……


    (——唉!


    也不知是哪個祖宗定下來的規矩:非得在成親這天,讓辦喜事的這家煮一碗麵條,先讓男人(新郎官)吃一兩口。再到新房,讓女人(新嫁娘)接著吃幾口‘剩飯’。


    意喻男尊女卑,男人壓女人一頭,婚後要事事以男子為先。)


    她真不想費這個力氣。


    要不是沒有合適的人。


    ——這事按例得要親婆婆來做,可是誰都知道張知勁的親娘雖活著,有還不如沒有。


    其他關係最近的,就是她們這些伯娘嬸子了。


    這其中,比起其他妯娌來,她算是難得的齊全人。


    最起碼父、母、夫、子俱全。


    劉二女這邊硬是不吃,張趙氏那裏也不想勉強,她多待了一會兒,便端著碗退下了。


    不一時,宴席開始了。


    不提窯洞外,人聲鼎沸,歡聲笑語不斷。


    窯洞內也擺了一桌兒。


    劉二女坐了主位,石舅媽並兩個娘家姐妹相陪。


    六冷菜,十二熱菜,主食是白麵饅頭,並雞蛋青菜湯。


    這在鄉下,可是難得的好宴席。


    眾人皆吃的盤光碗盡,當然也少不了吃完再兜著走。


    吃罷席麵,送親的娘家人都走了,隻剩下本家人在收拾東西兼做飯。


    別以為新娘今天,尤其這會兒就沒事了,隻管安坐。


    要知道事多著呢。


    當然不是掃地除塵啥的——老輩自古以來傳下來的規矩,新房九天自內不能打掃。


    不,不能說不打掃。


    準確的說,不能把垃圾倒出房去。


    這些可都是福氣!


    ——人向來都隻會嫌福氣少,沒嫌福氣多的,當然沒有人願意把福氣掃出去。


    話扯遠了,說回來。


    現在,劉二女最應該忙的,那就是收拾屋子。


    首當其衝的被褥,該看的都看了,該顯擺的都顯擺了,送親的人也走了,那都得放好。


    一來省得落了灰塵,髒了鋪蓋。


    二來,也騰出睡覺的地方來。


    本來這事兒,劉二女也可以不忙活,今兒有的是本家人幫忙收拾。但這不是以後這就是劉二女的家了嗎?


    自家的東西在哪兒放著,她自己總得知道吧。


    有什麽比自己收拾更能有數的?


    ……


    十月的天,黑的很快。


    劉二女耳聽著親戚本家陸續離開了,心裏不由得湧起來一陣陣的緊張。


    她開始還坐在炕上。


    這會兒,仿佛炕上突然被人插滿了釘子一樣,讓她‘蹭’的一聲站起來了。


    想想又不對,複又坐下。可又覺得不對,複又起來。


    剛起來吧,又想著坐下。


    總之,她整個人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真真是急得團團轉兼又坐立難安。


    “吱扭!”


    隨著一聲開門聲傳來,劉二女如同被定住了一樣,僵硬的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頃刻間,隻見張知勁走了進來。


    仿佛察覺到屋裏的氣氛有些凝固,他先若無其事但又不失又溫和的開口問。


    “怎麽不坐著?這一天忙的你不累?”


    劉二女被問,囁嚅著:


    ”沒……沒事!”


    說完,忽然意思到自己的言語舉止太丟人了,臉一下子變的通紅。


    這可不行。


    她暗暗告誡自己,強製壓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片刻,感覺好多了,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給你打點兒水吧。你洗把臉。”


    說著不待張知勁回答,已逃避似的快走幾步,拿起靠牆放著的臉盆兒,洗腳盆兒出門去了。


    果然,一離開張知勁的視線,雖然她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可到底是幹慣了活兒的人,憑著以往的本能,她手上任是穩穩的,一點差錯都沒有。


    且說窯洞裏麵,張知勁並沒有及時出聲,並不是他不想或不願吭聲,而是因為他聞言忽的怔愣住了。


    他活了這麽多年,有記憶以來還沒有人說幫他打水啥的。


    ——母親就別說了,連父親為他請的照顧他的人都趕走了。


    父親倒是寵他,可常年不著家的。


    以前的同袍,那都是過命的交情,可能是情誼太深了,自然不會隨意因為這點兒小事深受感動。


    至於最應該讓他深有觸動的先妻——常五小姐?


    不提了!


    張知勁剛回過神來,極輕極輕的說了一個遲到的“好”字。


    一抬眼,就見劉二女先端了洗臉水進來了。


    她發現他看著自己,手上猛的一個哆嗦,盆一歪,差點把水撒了。


    張知勁趕緊眼疾手快的幫忙去接。


    最後,盆扶穩了,張知勁的大手也蓋在了劉二女小手上。


    發現了這一點,兩個人兒都有些尷尬。


    劉二女用力的掙了掙,張知勁趕忙放手。


    她將盆兒放下,又慌忙出去。一時,把洗腳盆端進來了。


    嘩啦!嘩啦!


    張知勁一邊洗漱著,一邊胸中也忽然湧起了一陣熱流。


    他隻感覺心中暖暖的。


    ——這麽多年來,還沒有人鞍前馬後的這麽伺候他。


    劉二女的臉又一次紅了,而且還滾燙滾燙的。


    她沒想到張知勁這麽不見外……孤男寡女的……就把上衣脫了。


    她隻是讓他洗洗手腳,洗洗臉,他倒好……


    劉二女看著眼前的場麵,手足無措極了。


    這種情形,她實在招架不來……隻能躲了。


    眼下還有什麽事……要做呢?


    劉二女眼睛四顧……有了!


    鋪被子!


    雖然這也挺讓人浮想聯翩,然後挺讓人害燥的,但比起直麵張知勁清洗,這也可算是小巫見大巫。


    而兩相其害,不用說自然要取其輕了。


    鋪被子能耽誤多少時候?


    劉二女再慢,不一時也完成了。


    人一閑下來,就容易想東想西。


    的確,很快劉二女便有些魂不守舍。


    “在想啥呢?”


    忽的,劉二女身後猛地想起來說話聲。


    雖然張知勁自覺已夠溫和,但聽在劉二女耳中不亞於驚雷。


    她被嚇了一大跳。


    這才發現,張知勁已洗完了。


    “我去倒水!”


    說著,她便要下炕頭穿鞋。


    張知勁虛攔了一下,搖搖頭:


    “不用!我都倒了,你坐著。”


    說完,他也做到炕沿兒。


    距離這麽近,劉二女更慌張了。


    她不安的動了動。


    張知勁見此,笑了笑,故意說俏皮話安慰她:


    “別怕!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


    見劉二女不吭聲,他繼續剖腹內心:


    “你很好!我既然娶了你,就是想好好過日子的,其他的別瞎想。還是那句話,隻要你不負我,我必不負你!”


    “諾!”


    他從身後拿出一個雕花匣子來,遞到劉二女手裏:


    “這是家裏能拿出來的積蓄。其他的:有的投到鋪子裏去了;有的沒在眼前,等我有空兒時才能去取。


    等了這一天了,也隻有這會沒人才能交到你手裏。


    老話不是都說,‘錢是人的膽兒,財是富之苗’。以後咱家你做主了。”


    “這怎麽行?”


    劉二女看著匣子仿佛燙手山芋。


    “咋不行?”


    張知勁強硬的將事定下,轉了話題:


    “行了,就這麽定了!時侯不早了,睡吧。”


    說完,率先脫衣睡覺。


    劉二女見此,趕緊將匣子搬到一邊,也慌忙去衣,飛快地轉進了鋪蓋裏。


    她忐忑不安的背著張知勁側躺在炕上,心裏七上八下的想著心思。


    眼瞅著時間飛快過去了,已過了她以往睡覺的點了,可她既想睡,又不敢睡過去。


    忽然,她聽見張知勁動身的聲音,正自局促不安,接著她就感覺她的被子被掀開了,然後張知勁躺了過來,將手放在她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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