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宜婚嫁,是劉二女再婚的日子,也是這個月唯二的黃道吉日之一。


    剩下的那個還得等到二十六,小五房的張知少搶先選了。


    ——一來反正已經遲了好幾個月,也就不在乎這十天半個月了的。


    二來小五房想先看看劉二女的婚事的規格,若有不及他們也好有個準備。


    要不然,難道他們這頭婚的還不如你一個二嫁的?


    這說出去是好說呀,還是好聽?


    尤其兩個新郎官兒,還是親堂兄弟。


    這種對比想不讓人注意都難。


    因為是一家,也不用隨著母親遷移地方。張家善夫婦又怕張伯書眼看親娘再嫁不適應,便提前一天將他接回去了。


    是以,屋子裏端坐在炕上,一身嶄新的婚服,難得打扮一新的劉二女還算自在。


    再兼劉王氏陪著她。


    雖然劉王氏是個寡婦,這種場合兒得避嫌。可反過來說,誰讓她是劉二女的親娘。


    這種場合,母女倆向來有私房話說。


    反倒是劉東、石舅媽出麵挑了大梁,屋裏屋外的來回招呼親戚朋友。


    一時,有親戚進來了。


    母女倆頓時停住話頭,劉二女不好移動,劉王氏趕緊站起來招呼客人。


    這時,隻有有點數的人,當然不會給主家潑冷水,說難聽話。


    ‘花花轎子有人抬’,眾人爭相說好聽話,湊趣的正熱鬧:


    “新郎官來了!接親的來了!”


    屋外,不知是誰大聲叫喚了幾聲。


    屋裏人立時精神一震。


    有當即跑出去看新郎的。


    有心不在焉,伸著脖子看,支愣著耳朵聽的。


    還有突然間正襟危坐的。


    總之,好像突然間,大家剛才的熱情忽然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劉二女很緊張。


    雖然她這是二嫁,算是有過經驗,但不知怎麽著,好像這回比第一次還緊張。


    劉王氏心裏忍不住一緊。


    別看這門親事,劉二女好像天時地理人和都占了,可她還是止不住的擔心。


    ——既怕她以後過得不好,畢竟沒發生的事兒,誰也說不準。


    那時可怎麽辦?


    又擔心劉二女有沒有那本事,在張知勁身邊吃不吃的開。


    若吃不開?


    這時的規矩,吃虧的還是劉二女。


    ——其實她剛才就擔心了。但這不是劉二女沒離開嗎?如今正主來了……


    “伯娘!”


    本家的一個年輕後輩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在門口兒的女眷躲避不及,兩方差點兒撞上。


    “瞎了你的狗眼了?趕著回去等你娘生孩子呢?”


    有性子急的已罵開了。


    小後輩被罵又氣又急,想辯解吧?


    都是相識親戚,再說自古好男不和女鬥。


    不辯解吧?


    對方罵的實在太難聽了。


    他的嘴張張合合,還還沒說出個四五六來,外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的聲音。


    這一下把他驚醒了,立馬大聲稟報。


    “伯娘,根伯和劉南哥在外邊兒,死勁攔著新郎官兒,要進門兒錢呢。”


    根伯大名劉樹根,是劉二女的娘家堂伯。


    劉南是他的獨子。


    兩家很有些恩怨:


    當年,劉二女的親爹遇害後,她們母子幾個就被怒氣衝衝地老祖母遷怒之下趕出了家門。


    本來,這不過是劉老祖母一氣之下的做事,時間長了,劉老祖母氣消了,他們遲早還能回去。


    誰讓兒子就留了劉二女這點血脈?


    可劉樹根看上他們這房的產業了。


    便一邊兒在劉老祖母麵前極近挑撥造謠,一邊兒又格外巴結討好她。


    ——結果致使劉老祖母對劉二女她們母子越來越仇視,硬是讓她們在外麵討了十幾年飯。


    最後,要不是劉老祖母太能活,劉樹根他們到底沒做到有始有終、臨到頭露出了馬腳,如今劉家這些產業,還到不了劉東的手裏呢。


    有這些前因在,兩房人不是仇家也好不到哪裏去。


    以往,要不是念著本家人太少,老輩們不會同意兩家斷親,兩家早不來往了。


    劉二女這回出嫁也根本不會請他們。


    可惜,就像世上沒有後悔藥一樣,世上也沒有如果。


    他們還是來了。


    不僅來了,昨天還就劉二女出嫁的規矩說教批評了一通。


    比如一般二婚的,就沒有這麽張揚的,都比別人頭婚還熱鬧。


    有那麽些錢,也不知道接濟接濟親戚。


    又說什麽好女不二嫁。


    有這麽好的親事,怎麽不介紹給親戚?他們家好幾位沒嫁人的閨女呢,不比劉二女這個二嫁的強?


    還有劉東,光搶好處呢。


    這麽多年也不過生了一個丫頭片子,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大。


    要那麽多產業幹啥?用村裏的話說,那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


    隻把劉二女一家人編排的,人人氣的夠嗆。


    本著你被狗咬啦,總不能朝狗咬回去的念頭,好不容易強忍下怒火。


    哪知,今天更過分。


    這十裏八村的,有哥哥嫂子朝妹夫要進門兒禮的。


    也有弟弟妹妹朝姐夫要進門禮的。


    但還沒聽說過,堂伯父和族兄攔門要錢的。


    這回,老劉家恐怕要在縣裏出名兒了!


    話說回來。


    卻說當下,劉二女雖然很氣憤,怒火一陣一陣的往上揚。


    可她到底記得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天塌下來也沒有她出麵的份兒。隻得勉強忍耐著怒火,強製自己坐著穩穩的。


    劉王氏卻顧不得了。


    不說那兩人今兒鬧這一出,這是下他們家的臉。


    就說現在,以那倆人沒臉沒皮的勁兒,石舅媽劉東夫婦也鬥不過他們。


    最後還是得她出麵。


    反正她本就是個寡婦,二來輩分也相當。


    俗話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劉王氏一邊兒往外走。一邊兒打定主意:若實在不行,那就幹脆來個魚死網破。


    管他啥本家,族老的。


    他們都不怕家醜不可外揚了。她怕啥?


    結果……


    劉王氏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張知勁生氣嗎?


    說句實話,要說他一點兒氣都沒有,那是假話。


    畢竟任誰成親的時候,有人兒像潑皮一樣跳出來鬧場,那都得生一頓氣。


    可要說這氣有多大?那也沒有。


    比起這個,他更多的是氣他現在的處境。


    這要是以前,不要說就這兩個連潑皮無賴都不如的粗人。


    就是蠻族悍匪,他隻要一聲令下,身邊兒的隨從早出手了。


    這時,他還難得有心情想起了一句古話:‘虎落平陽被犬欺,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不過沒等他感慨多久,事情就有了轉機。


    就像剛才劉二女再急也不用出來一樣,今兒張知勁是新郎官,不用他出頭,有的是人出麵解決問題。


    這不,就在這時,隻見張知孝和申知義兩師兄弟越眾而出,來到鬧事兒的劉家父子麵前。


    ——他們剛才碰到了熟人,說了會兒話。就耽誤了這麽一會兒功夫,沒想到前麵兒就有人鬧事兒了。


    這還了得?


    倆人幾乎同時出手。


    一抓,一拿,一個來回間,劉家父子二人已被他們一左一右的抓住了。


    然後,半托半拉的帶到了一邊兒。


    其速度之快,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其他圍觀的人都驚呆了。


    隨即,有人醒悟過來,怒了!


    ——俗話說的好,就是惡名糟糟的秦檜還有三兩個好友呢。


    何況劉樹根父子?


    而且,他們好歹也是本村人。就憑一個村兒住著的那份香火情,即使村裏有人再討厭他們,麵對外人時,也得向著他們呀。


    當即,便有相識好友的握拳拔掌的準備上前解救他們,為他們撐腰。


    眼看一場打架鬥毆難免。


    多虧圍觀的人並不是每個人都糊塗的。


    有人認出張知孝、申知義了。


    於是,一邊兒趕緊拉著準備動手的人兒,一邊小聲的吆喝。


    “幹啥呢?幹啥呢?還真動手啊?也不看看那是誰?”


    聽話,聽音。


    有的人聞弦知雅意,心領神會,偷偷的將手腳放下。


    有的人半是懵半是懂,還直愣愣地問道。


    “那是誰?”


    被問的人深恨這種愣頭青,對著他自然沒好氣,又不能不回答——免得不說清楚,節外生枝。


    便惡聲惡語的道:


    “你說那是誰?衙門裏的人,你說呢?”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


    ——鄉下人最怕啥?衙門絕對是一個。


    更何況,劉樹根他們並不占理。


    ‘攔路虎’去了,時候也不早了。


    為了避免耽誤了吉時,張知勁趁機往裏走。


    這時沒人攔了,他一路順當,直通堂屋裏。


    ……


    劉王氏獨自坐在上座,接受女兒劉二女和新女婿張知勁的跪拜。


    她這會兒,看著眼前這一對璧人,頭一個念頭就是慶幸。


    ——多虧當時她沒太堅持,想著做人不能不識抬舉。


    想著大不了自家麻煩點兒,也不能委屈了女兒。


    如此,這才有如今劉二女的風光大嫁。


    隨即就是止不住的擔心。


    沒辦法,‘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


    最後,她的嘴張張合合,半響隻對著劉二女和張知勁憋出來一句話。


    “好好的,都好好過!”


    又特意交代張知勁,也是請求。


    “你多擔待著點!二女她……眼皮子淺,見識少。若有不當,你該說就說。


    我把她交給你了!”


    劉王氏說著,眼淚不知不覺就流出來了。


    她忙一邊用右手去擦,一邊擺左手:


    “走吧,趕緊走!別誤了時辰。”


    ……


    劉二女含淚拜別了母親。


    “起轎!”


    隨著這一聲吆喝,浩浩蕩蕩的人群開始走動起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也陸陸續續的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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