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戲’持續了十多天。


    寒衣節前一天傍晚張家元夫婦帶著孫子張金寶、女兒張知慧才姍姍來遲。


    麵對窯洞內連坐都顧不上,忙忙碌碌的收拾著的大房幾個人和又送飯又送菜的劉二女,心急火燎趕過來找大哥,抱著‘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目的張老五羞愧難當的退了。


    “你怎麽回事?你還想不想當家?大哥他們這次回來的這麽急一看就是還沒吃飯的,你就不知道送點吃食去?現成的人情你都不會做,要你何用?”


    張老五指責完張楊氏,又將唾沫星子對準兒女兒媳婦:“還有你們,連個伯書都不如。他那麽小都知道去找金寶玩兒。”


    張知少不滿的的嘀咕:“馬屁精!人小鬼大,看我一會兒不打死他!”


    “你們這些白眼狼,養你們有何用?現在啥光景沒看出來啊?一個個就隻知道吃。


    你們咋不知道忘了吃呢?”


    他罵的怒其不爭,可惜被罵的人都一股子氣,覺得很冤。


    張老五還沒老眼昏花看不見,他捂著心口直感到心痛無奈。


    次日,寒衣節祭祖。


    五姓村說是有宗族,但也就是一個姓一個祖宗傳下來的比鄰而居相扶相持。但整個村子百十戶十來個姓就沒有一個有宗祠的。


    畢竟這年月有好多人家窮的自家住的屋子都搖搖欲墜,哪有錢去蓋祠堂?


    再說也不符合世情


    ——又不是當官做宰的,不能回鄉祭祖,建個宗祠也是應有之義。


    他們就是一群地裏刨食的平頭百姓,各家的墳頭就散落在村裏田地間。親自上墳祭祖不比啥強?


    …………


    張家大房寬敞的大窯洞內,大房五房的人又一次聚在一起。


    一群人都明白為什麽事而來,難免心思各異。麵上卻都鴉雀無聲,襯托著窯洞內的氣氛越發的壓抑了。


    張家元夫婦坐在主位上。


    張家元看著這一群或坐或站的家人後輩,心裏很是無奈、沮喪、憤怒。


    他為自己感到不值。


    他這輩子先為一大家子活著而活,後為張家的未來而奮鬥。


    ‘士農工商’,自出了三弟張家善這個讀書苗子後,他最大的願望便是帶著全族脫離農門邁入‘士’級。


    為此他不知吃了多少苦低了多少次頭,隻是天不遂人願。


    先是張家善出逃,自家兄弟子侄又不成器:


    五弟爛泥扶不上牆;二弟父子倆、他兩兒子有心無力;四弟離得遠夠不著。


    唯有小時候還看著有些聰明又健康的張知壯三兄弟還是個希望。


    他承認他做了假賬,他接濟五房沒有眾人傳的五六百之多。


    畢竟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有如今的地位的。那時候一年掙得銀子光支撐著全家吃飯就不錯了。


    就是剩點,人情往來不用錢?


    他祖祖輩輩就是個農戶,不憑著他大方會做人,誰願意搭理他提攜他?


    但二三十年積累下來至少也有三百兩銀子吧?


    這在窮的叮當響的農家是想都不用想的。


    結果銀子沒了——還不如打水漂呢,起碼能聽個響兒。


    還多了三個廢物,別以為他不知道:老大隻會看些歪書,老二折騰的命都沒了,老三還不如伯書一個小兒識字多。


    要是他一直是個典史也就罷了,他情願一年貼幾兩銀子給五房,也算成全了兄弟情義,等他去了後,管五房去死。


    可誰讓他如今眼看希望要達成呢?


    走一步看三步,他的願望自然而然也高了。


    比起一代為官子孫沒落,他自然希望家族能代代富貴。


    如此當然得代代都有才人出。


    張伯書和張家次家的獨孫張學書就是他看上的要好好教導的才人。


    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呢,他們和金寶年紀差不多,又是極親的堂兄弟,豈不是好幫手?


    那知有人偏偏就是不好好窩著,非得站出來挑事。


    想到此,張家元一肚子的火。


    他眼冒寒光利劍,直射向罪魁禍首。


    張楊氏害怕的向張老五身後躲了躲。


    聰明點的人如她一樣犯了錯的,可能會乖巧的站著,然後搶先認了錯服個軟。


    可她不?她進來後隨著張老五一屁股坐在椅上。


    她漸漸的覺得渾身發冷,滿身僵硬躲都躲不動分毫了。


    “噗通”一聲,隨著時間遺失她再也坐不住,掉下椅子來。


    “老五!”張家元收回視線,看向張老五,既想交代也是命令:“楊氏又做了啥我不想多說。你自己有嘴有腦子。”


    可我想聽你說。


    張老五愁眉苦臉的,死婆娘這回嘴太嚴了,雖是漏了一點口風,但來龍去脈一點沒說。


    “伯書如今是你的獨孫,可我看你也沒當回事兒。這也好,既然你不願要他,我給他安排個好去處。


    三弟離家也三十年了,你知道我一直記掛著他。我今天就做一回主:我決定將知青一家過繼到他名下。”


    “不行!”張楊氏一馬當先跳出來反對。


    “是啊,是啊!”


    張知壯兄弟隻覺得不對,也用力點頭。


    宋氏又想反對,又想讚同。


    張貴英倒想過繼過去,那樣她就成秀才女兒了,奈何她是女兒身。


    張老五怔愣失神,糾結無比:“大哥?”


    張家元認真的補充:“你知道我一直想從你房裏過繼一個給老三。”


    “那也不能是那一窩禍頭子,老大老三誰不比他們好?”


    張楊氏氣急敗壞扯著嗓子使勁鬧騰,又轉向張老五就地撒潑:


    “老頭子你可不能答應,你要是同意了,我就上衙門告狀去,我告老二他們一家忤逆不孝,我要讓他們吃牢飯,我看你們咋過繼。”


    “啪嘰”一聲,張家元將一旁茶幾上的粗瓷花瓶摔了。


    他站起來冷笑道:“好啊,你去告,你現在就去!”


    張楊氏打了個冷顫住了嘴。


    她怎麽忘了,縣衙就是他的第二個家,裏麵還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呢。她去告狀豈不是羊入虎口?


    “老頭子啊!大壯和少兒也是你的兒子啊,你可不能偏心啊。”


    張楊氏臉色一變,換張苦臉扒著張老五的腿用力嚎叫。“大壯,少兒你們傻了?還不跪下求你爹你伯可憐可憐你們?”


    她打定注意將四鄰召開,讓人看看她是怎麽被人欺負的,便索性哭天喊地的鬧起來:


    “老天爺呀,你睜開眼看看吧!你看看我這老婆子過得啥日子啊,我吃苦受累的沒人心疼。


    攪家不嫌禍害人的反而成人物了,這是踩著我們一家往上爬啊,這樣的人你老人家怎麽不收了她?


    這年頭怎麽了?婆婆低著頭,媳婦們反倒高高在上了,這世間可還有王法規矩?”


    張知壯兄弟也用力吆喝著哭,一時間哭聲震天。


    張楊氏更得勁了:


    “好人沒好報啊,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幹脆死了算了。”


    她說著便要往牆上撞。


    “娘啊!”


    “不要!”


    “老婆子!”


    張知壯兄弟,宋氏,張老五同時驚呼。


    劉二女,張申氏母女也嚇了一跳。


    隻是接下來的事讓人哭笑不得。


    原來張楊氏並不是真撞,自然馬上被兩個兒子攔了,可她並沒罷休。


    與兩個兒子又哭又鬧的上演了一副你拉我還要接著撞的鬧劇。


    他們不覺得,旁觀的人都為他尷尬難堪。


    張老五實在受不了旁人尤其大哥小巧鄙棄的目光,氣的臉紅脖子粗,胡子都飛起來了,忍不住喝道:“別攔著,讓她撞!死了到省心了。”


    說完,一屁股坐下,對著門低著頭默默無言。


    “嗯?”張知壯兄弟演不下去了,緊緊的抓著老娘的胳膊低下頭。


    “住手!”張楊氏用力的掙開胳膊,怒視著張家元。


    “不服氣?憋著!”張家元不想和風細雨的說話了,他覺得他就是平常太好說話了,才讓五房的人沒把他當回事。


    他指著張知壯兄弟出口成刀:“你想抬舉他們?可你看看你吧他們教成啥了?老大至今連個後都沒有。老三就是個嘴把式。


    我還告訴你們我就看上伯書了。”


    他警告張楊氏:“你要不願意,咱們把你做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說到族裏去。你不是要去衙門?好啊,咱們公了也行。


    你那好女婿溫保柱還在我手裏呢。”


    張楊氏那股不服氣戛然而止。


    張家元冷笑一聲,冷言冷語:“也不過如此!”


    張楊氏被刺激的差點瘋了,用力咬著牙決定回房就紮小人。


    “還有你。”


    張家元不屑的指著張老五的鼻子吩咐:


    “你聽好了,張楊氏犯了錯,屢教不改。我也不要你休她,也不想聽你那堆不得已,把西屋收拾一間出來,把她關起來。


    這也是給你的麵子,你要不願意趁早說。”


    張老五覺得臉麵掛不住,但到底還有一絲理智,更害怕失去這位有本事的大哥。


    他忙搖搖頭,狗腿子巴結:“願意,願意,我聽大哥的。”


    張楊氏不願意,還不等她有動作,兩個兒子已配合默契的拖著她出去了。


    他們真嚇壞了。


    從小到大還沒見這位伯父發過幾回火。


    上一回打他們舅家那會,是嚇到他們了,但沒挨到自己身上不疼。


    張家元更鬧心了。


    早知道是這幅德行,他幹嘛對他們客氣?


    又冷冷的下第二道命令:“


    過冬了也沒啥事,知少和貴英的婚事趕緊準備起來,過完年出了孝就趁空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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