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劉二女小心翼翼的覷視著張知慧。


    隻見這位大姑奶奶上著大紅色牡丹紋綾襖,外套豆綠毛領比甲,下麵露出牙白色的馬麵裙。再配上頭上三四件赤金鑲寶石的簪衩,一雙眼神迷離,媚態畢現的桃花眼,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光彩照人。


    劉二女不由得臉上發紅,忍不住自慚形穢。


    她坐立難安,不待主客三人客套一番,先神色拘謹的支支吾吾地開口道:“這是,俺昨日碰到大哥,這是俺娘家,照看……金寶,俺帶過來了。”


    好似大致說出來了,她腦袋有些發懵。


    她籲了一口氣,隻覺得尷尬的不行,緊接著快速說:


    “俺有活沒做呢,大伯娘,俺先回去了。”


    說罷,便迫不及待地跑了。


    終於送走劉二女,母女兩人重新坐回炕上,青衣丫頭從新換上茶水。張知慧挑起眉頭,諷刺:


    “娘,你可別說你挑的她。


    那句話怎麽說的‘窺一斑、而知全豹’,她就是個溜須拍馬,見縫插針的小人,豈能輕信?


    還有,咱們還能吃了她不成?一副小家子氣,說個話結結巴巴的,還不如結巴呢。”


    張申氏揺搖頭,笑的輕昵:


    “你啊,還是太年輕。你以為知青媳婦真是來送禮討好來著?”


    “難道不是?”


    張知慧不相信。


    張申氏讚揚:


    “自然。事出有因,不提也罷。不過她那人卻有一番執著勁,是個老實人,挺好。”


    她心裏歎口氣,其實五房吵架那天,不止劉二女宋氏妯娌,都是一個院內住的,她也隱隱約約聽到一些。


    追根究底,自然知道劉二女算是賠禮道歉來了。


    說實話劉二女本不必如此。


    畢竟她有再多的不是,從她不顧辛苦救了金寶一命後也就什麽都還清了。


    後來,她想坦白一切,明明當時已打斷她的話了,也算給她留點麵子。誰知她那麽懦弱的人,竟然冒著被婆嫂記恨的危險也要‘欠債還錢’,真不知這人是傻還是厚道。


    誰不喜歡老實厚道人呢?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自己從心裏認同她,到今天也沒把這個秘密說出口,算是保全這個小輩的名聲。


    但是,該解釋還得解釋,省的會錯了意,麻煩。


    她因又道:


    “知青去了,剩下他們孤兒寡母不容易,如今五房又正是多事之秋,她還敢來來大房走動,她能討得了好?還不定怎麽受折磨呢。這可正是好時機。


    俺挑了她,一來是可憐他們。


    二來她到底對金寶有恩,與其給吃給穿的讓他們遭禍,還不如想辦法讓他們立起來。


    村話不是說了嘛‘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三來隻有他們母子無依無靠,如此才能不顧一切呢。”


    張知慧點點頭,張申氏看她明白了,吩咐:


    “不過她太老實了,還得你推一推她。你這幾天趁機敲敲邊鼓,能不能成就靠你了。”


    張知慧嘴上馬上鄭重地立下軍令狀道:


    “你隻管瞧好吧,若是我做不好,娘隻管罰我。”


    心裏卻滿不在意的:


    “不過是挑撥離間罷了,小事一樁。”


    如果是未出嫁前,她可能還玩不轉,可她不是嫁到韓家了嘛?


    韓家什麽最出名?


    美人!


    韓舉人他爹韓老爺出了名的好美色,不管香的醜的使勁往家裏扒拉。


    這些有名分的沒名分的美人們,光兒子就給他生了十三四個,更別說繼承了親娘相貌生的貌美如花的女兒了。


    這人一多,再加上韓家再富它也隻是縣裏的大戶錢財有限,為了那麽點錢,韓家可不亂起來了?


    韓太太千防萬防也隻不過保著兒子中了舉,到底被害的腳?了。


    後來,韓家因此分了家,可那隻是年齡大的分出去了。


    到底韓老爺還在,那些無辜的美人、幼小的孩子隻能留下來,這些人豈是泥菩薩——不聲不響?


    張知慧作為韓家大奶奶,潛移默化,使點小計還不是信手捏來?


    母女兩人吃了幾塊點心、喝了幾口茶潤潤嗓子,忽然張知慧驚叫:


    “不對啊,她如果被折磨的受不了來找娘求救呢?再說一個院裏住著,就憑她對金寶恩情,她有難娘對她置之不理總不好呀”


    張申氏搖搖頭,篤定:


    “她不會,要不要咱們母女兩人打個賭?”


    張知慧爽快的回道:


    “賭就賭,我還不信了呢。娘若是輸了把你壓箱底的蝴蝶戲牡丹的白玉簪給我,我若輸了,金寶開蒙後的筆墨紙硯我包了。”


    張申氏胸有成竹:


    “行,你準備好銀子吧!”


    頓了頓,她看向窗外,輕描淡寫來了一句:


    “任氏也該到了吧?”


    張知慧一愣,馬上明白過來,母女兩人相視一笑。


    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張申氏這塊‘老薑’果然不一樣,預料的分毫不差。


    卻說那天劉二女略顯狼狽的從大房出來後,當時便沒討著好,被張楊氏教訓了一番。


    這往後張老五明麵上受不住兄弟生分。


    實際上,一是痛失大房每年給的大筆接濟,二是海口誇大了反過來丟了臉麵,躺到炕上躲起羞來。


    張知壯兄弟往外跑更歡快了,宋氏想方設法要錢吃藥,借口都是現成的——不趁著守孝調理好身體,怎麽生子?


    誰敢攔的話,好啊,生不了兒子的鍋馬上能甩給誰。


    張貴英呢,更是躲在房裏不出來,連吃飯、洗漱更衣都得讓人伺候。


    張楊氏瞧著家不成家的能不惱?


    也不知她怎麽算的,追根究底後把惹禍頭子的帽子按在劉二女母子頭上。


    她本是個無事還要攪三分的人,現在一是有了借口,收拾惹禍頭子。


    二是試探一下大房的反應,比如大房看在劉二女救命的份上會看不得劉二女受苦呢。


    反正不管怎樣,隻要能撕開一個口子,大房就別想甩開他們五房。


    於是,她可勁地招呼劉二女母子。


    挨罵、罰跪、晚上別睡覺。


    以前母子倆還能刮點鍋底,如今能喝口熱水都算好的了,與此相反活兒重了兩倍不止……


    這短短幾天可以說是劉二女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


    小時候討飯,再刻薄的老爺地主為了名聲也會在外人麵前收斂幾分,一年也會做兩場善事。


    而以後,再苦再難也有了人撐腰。


    劉二女不知道是怎麽撐過來的,一切都迷迷糊糊的,反正她後來對這一段經曆諱莫如深。


    同時,她人看著是懦弱,但脾氣也是真執拗。


    她自覺與大房之間不虧不欠來之不易,自是不會再扒上去欠人情。


    畢竟欠人情容易,還人情難呀!


    再者,一對一還她還覺得對方吃虧了,必定雙倍奉還才是,可關鍵是自家兩手空空蕩蕩的。


    好了,她越想離大房遠一些,張楊氏越生氣。


    尤其金寶親娘任氏也從娘家回來了,她抓住兒子受傷一事,使勁的在大房折騰。


    大房人仰馬翻的,眼看是顧不得其他了。


    還有什麽好說的?


    賤皮子就該教訓。


    打,必須打,不打改不好。


    還有那個小兔崽子,更得使勁打。


    不打不成器,不打克親克父,那是個天煞孤星,不打服了五房就被克完了,張家就被克完了。


    ……


    張知慧帶著兩個丫頭歡送任氏到五道廟口的大路上,看著她坐著租來的騾車順著斜坡下到幹河溝,漸漸地遠去直到看不見了。


    她立馬轉身往回走,一扭頭,她的臉色立刻晴裝多雲。


    青衣丫頭察言觀色,揣度著主人的心思,不忿得討伐:


    “任氏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就憑她、她那一家爛大街的德行,也配奶奶親自送她?也不知從那兒冒充的臉,憑得老大。”


    另一個丫頭眼看張知慧臉越來越沉,連忙打斷她的話:


    “行了,吉祥,你少說兩句吧。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如意姐姐,你怎麽這麽說?俺為奶奶抱不平還成錯了?”


    吉祥氣的直跺腳,又扭頭像主人告狀:


    “奶奶,你看如意姐姐。我說兩句實話還不成了……”


    張知慧看著鼓著嘴像氣蛤蟆一樣的貼身丫頭,不由的“噗呲”一聲笑了,她一笑隻覺得胸裏憋的那一口氣也散了。


    她語氣輕快地讚同:


    “成,成。你們的忠心我看著呢。”


    任氏,跳梁小醜而已。


    ‘賣命的銀子’越拿的多越好呢。


    “多行不義必自斃,等著吧。”


    輕輕的一句話透著寒氣。


    吉祥被表揚一臉高興,如意心下卻想著:


    “任氏也太過了,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了。


    打著慈母的旗號使勁折騰,太太給了幾兩銀子連兒子也不管不顧了。


    她真以為家裏幾個主子是慈祥人?雖不知主家為什麽不處置她,但想來也不遠了。有的人非得往死處奔,真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張知慧不知道兩個丫頭的想法,她邊走邊想著自己的心思。


    經過這麽多天的發酵,二女母子兩個已被摧殘的差不多了,再下去人就得出事。


    幸喜自己敲得邊鼓還是有用的,二女明顯是心動了。今兒再把任氏打發走了,希望快點成事吧。


    二女母子兩個也是可憐。


    哎!


    這人真不能長相處,就這幾天連自己這個外人都有些不忍心他們母子受苦了。


    二女也實在是太倔,她怎麽著暫且不說,非得認死理硬拘著伯書那孩子受苦,她也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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