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是不是很讓你失望?”


    蘇瑾沉思良久,才緩緩道:“我不是靠想象,我是靠感受。失望是真的,但不是因為你不好,恰恰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所以對你的不告而別,我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你能告訴我答案嗎?”


    蘇瑾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何秋月,姿態就像數年前一樣溫順,但神色間卻再無當年的親昵。


    “抱歉,我不能。”


    好在蘇瑾似乎並不打算追問,而是換了一個問題:“那你為了什麽要見我?”


    不等何秋月回答,蘇瑾就自顧自說道:“因為齊瑉嗎?”


    何秋月怔然,眼神難掩錯愕,她喃喃道:“你知道了?”


    蘇瑾微微仰著頭,月亮透過樹枝的縫隙看見了她倏然變得通紅的眼睛。


    多日的憂慮,終究在此刻變為現實,心中的大石咣當墜地。


    如鯁在喉,不能言語。


    “我......並未收他為徒,隻是每每見他喬裝出宮,售賣自己的字畫,又醉心醫術,所以提點過他一段時日而已。”


    何秋月沒有收徒的習慣,隻為了蘇瑾一個人破例過。


    何秋月苦笑,“我早就告訴過他,學醫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是非隻在一念之間,他卻從未聽進心裏去。”


    “你是如何知道我與他之間的關係的?”


    “我不知道,詐你的。”


    蘇瑾忽然覺得無趣,她隨意扔開手中的石子,拍了拍手,站起身。


    “夜深了,我要回去了。”


    何秋月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阿瑾。”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知道,齊瑉因一己之私釀成今日之局麵,他不會有善終的。但請你,還有朔王爺,念他因無人管教才至走了歪路,給他留一條生路。”


    蘇瑾覺得荒謬。


    “他是齊國人,他的生死自有齊君和楚君定奪。不論是朔王爺還是我,都無權置喙。”


    “更何況......”蘇瑾道,“事到如今,師父你應該已經知曉事情的全貌了,你如何能輕飄飄地說放他一條生路呢?”


    “那些因他而死去的人,誰來放他們一條生路呢?


    學醫就算不是為了救人,至少也要有對於生命的敬畏之心,這不是當年你告訴我的話嗎?”


    蘇瑾不可置信地說,“你是在為了齊瑉罔顧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嗎?”


    可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齊瑉就這麽幸運,做錯了事都有人為他辯解?


    更何況是師父,印象中坦誠的,率真的,豪放不羈但善惡分明的師父。


    “我知道,我都知道......”何秋月無法向蘇瑾描述自己內心的痛苦和掙紮,她幾番欲言又止,卻隻是搖著頭拒絕回答蘇瑾的質問。


    蘇瑾看著她的眼神,一寸寸地涼了下來,道:“既然如此,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說的了,師父來見我,我很高興。以後的日子,你自己多保重。”


    蘇瑾轉身離開,心中默默地數著數,就在她數到“三”的時候,空中發出一聲“窣窣”的聲響,像是什麽東西破空而出。


    她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還不等蘇瑾向一旁閃避,就又聽見“叮”的一聲,蘇瑾猛然回頭,看見一把利劍在月影下泛著寒光。


    她的視線順著利劍向上遊移,與楚雲琛銳利狹長的雙眸對視。


    楚雲琛將蘇瑾護在身後,麵上帶著薄怒,對何秋月道:“前輩為了齊瑉,竟全然不顧與蘇瑾的師徒之誼了嗎?”


    何秋月臉上唯獨麵對蘇瑾才會有的溫情褪去,淡淡地看著楚雲琛,還有他身後那個若隱若現的人影,不是吳老先生又是誰?


    “朔王爺,好身手啊。”


    何秋月感歎,“我們阿瑾,終於有人心疼了。”


    蘇瑾拉了拉楚雲琛的袖子,“話不投機半句多,走吧。”


    該說的她已經說明白了,沒必要在這個陰冷的樹林裏再糾纏下去。


    從師父用針來試探的時候,這個對話就已經沒有意義了。


    蘇瑾和楚雲琛走後,何秋月才對著暗處喊道:“出來吧,還藏著幹什麽?”


    吳老先生灰溜溜地從一棵樹後麵出來,“師妹啊,不是我說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有個徒弟將來還能給你養老送終,這不挺好的嗎,幹嘛為了個爛人整這一出啊?”


    何秋月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她抽出腰間的軟鞭向吳老先生揮過去,“人情債是最難還的,你懂什麽?!”


    吳老先生閃躲不及,踉蹌幾下後倒在地上,背上的傷口裂開,疼得他誒呦誒呦地叫起來。


    何秋月想起來自己那天用針把人打了一通,舉起的鞭子又悻悻收回去,她冷冷道:“反正我在你眼裏就是冷心冷情之人,我做出這樣的事,有什麽奇怪的?”


    吳老先生恨不得給當年口無遮攔的自己幾個嘴巴子,這些年來他無數次悔恨,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呐!


    他哪知道自己的那一句無心之失,不光傷了師妹的心,還讓師妹從此與他再不相見,直到如今看見他,師妹都恨得牙根癢癢。


    “當年我真的隻是順口一說,絕無看輕你之意,你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啊!”


    吳老先生爬不起來,索性躺在地上,也不顧身下的草又濕又涼,看得暗處的鳴山不住搖頭。


    本以為吳老先生是文人墨客那一掛的,如今才知道這都是裝出來的。


    見何秋月怔怔,吳老先生又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人情債?”


    何秋月回神,“要你管。”


    她早就決定要讓這件事爛在肚子裏,誰也不說。


    吳老先生撇撇嘴,“寧願讓小蘇誤會,也不願意說出來,到底是什麽事值得你這樣三緘其口,不會是齊瑉這小子知道他們前朝的什麽藏寶圖,許諾之後偷偷告訴你吧?”


    何秋月冷冷甩他一記眼刀,“我要走了,讓樹上那個接你回去吧。”


    說罷,何秋月頭也不回地走掉,“樹上那個”鳴山則暗暗心驚,雖然他是以一種較為懶散的方式潛在這裏,但一般人也是很難發現他的存在的。


    果然,連蘇姑娘的師父也這麽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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