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琛看著蘇瑾抱膝坐在石頭上,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向來冷漠淡然的朔王爺,竟也會露出這樣溫柔親和的神情。


    隻因為麵前的這個人,看起來是那樣的脆弱而易碎,如一枚經曆了千萃萬煉後玲瓏剔透而又布滿裂痕的玉,既讓人想要緊緊地攥在手裏不舍放開,又讓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不忍褻瀆。


    “所以,那日燕國城破,你登上城牆不是為了殉國,而是為了......親眼看見它的覆滅。”


    蘇瑾的睫毛微微地顫了顫,“王爺是何時知道的?”


    最初楚雲琛查到的也隻不過是蘇瑾公主的身份,這是掩蓋不了的事實,更何況楚雲琛手眼通天。


    但那日站在城牆上的人是誰,除了蘇瑾自己,沒有人知道。


    連把她拽上來的那兩個兵士,也沒有注意她的長相,隻是把她作為俘虜扔進囚車而已。


    那楚雲琛能察覺到那日站在城牆上凝望他的人是蘇瑾,就隻有可能是在蘇瑾出獄之後。


    但蘇瑾自忱,在朔王爺麵前她掩飾得很好,從未提過那日燕國亡國時的點滴細節。


    難道楚雲琛果真如此慧眼如炬嗎?


    “在你與衛衍在宮中初次見麵時,你曾說自己不以燕國為國,更不以燕國為家。那時我便猜想,你對燕國的感情,比我想象中還要淡。”


    宗室子弟再紈絝無知,骨子裏也有著皇族的矜貴和自持,若有一天楚國國破,他們或抱頭鼠竄,或以身殉國,或趁亂生事,總之,絕不會如蘇瑾一般置身事外。


    因為這不僅是他們的國事,也是他們的家事。


    但蘇瑾不同。


    蘇瑾並不知道,那日楚雲琛騎著汗血寶馬立足於城下的那一刻,即使隔著那樣遠的距離,他依然感受到了城牆上的那個女子的目光,說不出是悲涼還是淡漠,亦或是二者皆有。


    楚雲琛曾以為那是為燕國的,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為了蘇瑾自己。


    她哀的,悲的,歎的,怨的,全都是為了自己這荒涼的一生。


    她的眼中,沒有一絲對燕國的不舍與眷戀。


    “蘇瑾,”楚雲琛低啞的嗓音如羽毛輕輕拂過蘇瑾耳畔,“你站在城樓上時,心中在想什麽?”


    蘇瑾的呼吸滯了滯,仿佛又一次回到那個烏雲壓城的日子,刀與劍,兵與馬,血與肉......


    她仰起頭深深地呼吸,然後緩緩說道:


    “我在想,早知道人世間這麽苦,我七歲那年第一次爬上城牆時,就應該跳下去。


    “而不是貪戀衛衍給我的那點虛無的溫暖,將自己人生扯成一團亂麻。”


    虛無的溫暖。


    溫暖,但虛無。


    楚雲琛的心在聽見“跳下去”那三個字時就狠狠地墜了下去。


    原來在那麽早的時候,她就存了死誌。


    蘇瑾扯了扯嘴角,近乎自虐一般地回憶著:“王爺或許不知道,衛冉這個人從小就對折磨人情有獨鍾。燕國的禦花園比楚國的都大,禦花園的東南角就是禦湖,在那個地方,我被人不止一次地推下去過。”


    “是衛衍,一次又一次地將我救了上來,他和我說,人隻有活下去,才有轉圜的餘地,否則就什麽都沒有了。”


    蘇瑾忽然有些哽咽,“可我卻覺得,即使我用盡全力地活著,這日子依然難熬得很。”


    尤其是在......衛衍走了之後。


    蘇瑾從灰暗的時光裏用力攥住的一絲光和暖,就這樣輕飄飄地消失在她的生命裏。


    以一種荒誕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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