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尼如今沒什麽能報答二位的,今後定日日青燈古佛,為朔王爺和蘇醫女祈福。”


    楚雲琛道:“多謝,不過你們既已拋卻前塵,還是勿要將此事視為心結的好。”


    靜慧明白他的意思,今日一別,恐怕再不得相見,而比起所謂的報恩,朔王爺更希望她能徹底遠離京城紛擾。


    而蘇醫女......大概也是這麽想的吧?又或許朔王爺的話,也是按著蘇醫女的意思來的。


    靜慧知道,她是一個看似溫柔,實則決絕的女子,不光是自己的娘怕她,自己更是對她由心地敬畏。


    而這敬與畏中又摻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靜慧斂下眸子,在心中默默想,既是她想要自己做好的事情,自己怎能不做。


    靜慧帶著雲安師太再三拜別後,楚雲琛和蘇瑾目送她們離去。


    倒也不是庵堂不歡迎俗人,隻是他們都認為沒有必要去擾那裏的清靜,於是隻站在半山腰上看著靜慧和雲安走遠。


    她們的背影轉過幾道彎後漸漸消失,蘇瑾收回視線,神情淡然。


    楚雲琛說:“既不厭惡她,又何必做出這樣的漠然來?”


    靜慧離開的時候一直希望蘇瑾能對她說些什麽,而蘇瑾隻是站在原地連步子都不曾挪過一點。


    唯一能證明她曾來過這裏的,隻有那別在衣襟上的帶著清晨露珠的野花。


    蘇瑾聞言,仰頭望著霧氣散去後的層巒疊嶂,良久才吐出一句:“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種明晃晃的告別讓她極為陌生,如果不是阿芙的鼓動,她甚至都不會出現在這裏。


    蘇瑾不擅長送別,她生命中的所有人都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一走了之。


    “你說她們若是真的為你供奉延生牌位,你會怎麽樣?”


    蘇瑾想了想,老老實實地答:“大概會睡不著。”


    楚雲琛不語。蘇瑾並不知道,他已經提前告訴過靜慧,這些都是虛禮,讓蘇瑾心安的東西不在寺廟中。


    楚雲琛帶著蘇瑾在山中漫步。


    蘇瑾在此之前從未來過山林裏,如今竟在這裏發現了很多以往隻在書中看到過的草藥,因此楚雲琛也陪著她走走停停,盡力不去打擾蘇瑾的世界。


    “武亭侯夫人還好嗎?”


    手中的草藥剛好對武亭侯夫人的病症,於是蘇瑾很快想到了她。


    自從武亭侯夫人向楚君告發武亭侯後,他們夫妻二人徹底撕破了臉,武亭侯府的旁支雖然未被全部波及,但也不可能找人為她醫治。


    而更加讓人心寒的是,武亭侯夫人的母家自她回京後就不曾派人來看過一眼,擺明了要和這個出嫁女劃清界限。


    如今的武亭侯夫人因檢舉有功未被下獄,養在侯府的一處閑莊上,但她畢竟落了一個裏外不是人的場麵,即使楚雲琛將吳老先生也送了過去,她這幾日的情況也並不算好。


    “不太好,吳老先生說她一心求死,用再多的靈丹妙藥也難救。”


    蘇瑾並不意外,身在皇城中的人太明白皇權傾軋下的殘酷與血腥,區區一個武亭侯夫人算什麽呢?


    楚君派太醫過去的事已經可以稱得上一句“賢明”,武亭侯府旁支的人能留給她一片方寸之地苟活也算得上是“大度”,似乎所有人都沒有逼她去死的意思。


    可如果不是被逼無奈,誰會願意放棄大好年華一心求死呢?


    蘇瑾不想去探究這些本就無解的問題,她把有價值的草藥裝到荷包裏,順勢坐在了小溪邊的一塊平滑的石頭上,靜靜地看著潺潺的流水。


    楚雲琛也在另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她沒多少日子了。”


    蘇瑾忽然說。


    楚雲琛斂眉,看向蘇瑾。


    “她的身體看似康健,但內裏卻常年被一種藥物侵蝕,如今又感染了這種病,早就藥石無醫了。”


    別看琳夫人常年經受“花柳病”的折磨,她年紀輕,身體好,又有衛衍這個“係鈴人”在,如今雖然餘毒未清,但也算是不用日夜擔心自己會暴斃了。


    反而是武亭侯夫人,蘇瑾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治好她,而是盡可能地為她吊著命。


    “是武亭侯?”楚雲琛沉聲問,一個侯爺做出這樣謀害枕邊人的事,簡直是太過狠心和無恥。


    蘇瑾搖頭,“不知道。侯府也很亂的,上有公婆為難,下有子孫尋釁,恐怕武亭侯夫人自己都不知道侯府裏有多少人盼著她去死。”


    蘇瑾說這話時眼神落在清澈的小溪上,平靜得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任誰看見也隻會認為,她是在描述旁人的悲歡。


    楚雲琛的呼吸卻莫名一滯。


    “蘇瑾。”


    他忽然很想叫她。


    蘇瑾回頭,“您想說什麽?”


    楚雲琛望著蘇瑾幽深的眼睛,“你在燕國時的生活是怎樣的?”


    他想的話可以有無數種方法了解她的過往,但他選擇了最直接也最難奏效的一種。


    在蘇瑾不抵觸的前提下,他想聽她說,聽她講述她的過往,從她的言談中描繪出她的過去。


    “我在燕國麽......”


    蘇瑾喃喃道,她並不時常回憶起在燕國的點點滴滴,如今楚雲琛冷不防問起,她倒是忽然有些啞口無言。


    楚雲琛靜靜地看了她幾息,輕聲說:“想不起來就算了。”


    蘇瑾的眼神還是微微有些失神,但依然回答了楚雲琛的話:“不是想不起來,是不知從何說起。”


    “那是一段很艱難的日子,王爺。”


    蘇瑾以艱澀平緩的語調說出了這句話時,寂靜的山林中忽然揚起微涼的風,吹亂了他們的春衫,也吹皺了一池春水。


    用艱難二字形容那些年,說來輕巧,實則卻有千鈞之重負。


    蘇瑾出生的時候燕國國力本就大不如前,而那時燕君又迷上了尋仙問道。


    蘇瑾出生後,宮中的星官指著繈褓裏的她對燕君說,此女恐為禍四方。


    但燕君信的道不允許他殺生,於是蘇瑾僥幸活了下來,以一個災星的身份。


    後來蘇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燕君當初能直接殺了她該有多好,哪怕是讓星官用邪術將她封印,讓她永不得超生,她也認了。


    因為她這樣的人,本就不求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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