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得人心慌,流連無所事事地瞎轉,每天都要去自己的土地上轉一圈兒。放州的春極短,老白姓管春天叫“春脖子”,一轉眼樹葉出全了,嫩葉遮出濃濃淡淡的蔭,風是涼爽的,空氣似水洗過一般清新。


    今天是個好日子,田氏的一個表侄女給孩子辦滿月,流連正閑得發慌,便拿了一個紅綢子尺頭去湊熱鬧。主家住在西城外,今天湊一桌的幾個客人都不討厭,說說笑笑地日頭竟不早了。進了城流連便下了車,走幾步消消食,順便去看看自己的地。


    碼頭工地上靜靜的,沒有人。這幾天局勢緊張,兵卒們抓緊練兵便停了工。城牆開了一個大口子,夕陽嵌在豁口處徐徐墜下。流連看著自己的那一塊地,想象著房子的樣子,忽然翠翠扯扯她的?子,略有點緊張,“姐姐,你聽裏邊是什麽聲音?不會是兔子吧!”流連注意去聽,卻又沒有聲息,揀了一根棍子,小心地撥開雜草,狐疑地皺起眉,草上有幾滴鮮血,尚未凝固,裏邊好像躺著個人。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乍著膽子往裏走。


    人還活著,居然是狄平,渾身是血。流連忙拔出狄平的匕首,割開他的衣服查看傷口。狄平微微睜開眼,歎氣一般說:“保叔。”流連忙打發翠翠去找保才,撕開褙子給狄平包紮,狄平又暈過去了。流連去走親,席上誇了主家的米酒好喝,稠稠的,甜中略帶酸,有濃濃的桂花香,主家回禮送了她一壇,田氏見她喜歡,便把自己的一壇也給了她。手邊也沒有別的東西,流連扯了一塊布蘸了酒往狄平嘴裏擠,狄平的喉結動了一下,似乎吞咽了一下,流連大喜,忙又醮酒喂他,他又喝下去一點點。


    翠翠跑到軍營門口找保才,門口的守衛打著官腔不給她傳話,翠翠都快急哭了,恰好保才騎了馬帶著兩個隨從出來,見了翠翠便勒住絲韁,下了馬,翠翠把她扯到一邊悄聲說了情況,保才不動聲色,高聲道:“行,知道了,我馬上就送過去,什麽要緊的東西,怕我貪了不成!”翠翠知機離去。


    保才對親隨道:“我有點正經事兒要辦,你們倆去吧,一定要仔細些,別讓那些人渾水摸魚!”


    保才返回營房取了一個小包袱疾馳而去。哨衛擠擠眼,心知肚明地撇撇嘴,小聲嘀咕道:“一個閹人,能幹了什麽正經事兒,占著茅坑不拉屎!”


    保才一到,流連的心落到肚裏了,忙把狄平交待的幾個名字告訴保才。保才不語,先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從包袱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幾粒藥喂到狄平嘴裏,又擰開一個小葫蘆喂了他些水。保才解下狄平的腰帶撕開,借著夕陽最後一點光看了看密信,揣入懷裏。狄平醒轉,強撐著說了幾個人名和地名,保才點點頭,把止血的藥粉撒在他傷口上,“平兒,再堅持一下,魏軍醫馬上就到了!”


    保才看看流連,“柳娘子,能不能麻煩你照料平兒幾天,軍營中有細作,如果看見他的話,我們就不能秘密行動,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了!”流連沒說的,橫打鼻梁慨然應允許。


    天黒透了,一個幹瘦的小老頭兒趕了一輛轎車過來,同保才將狄平抬到車上。魏軍醫檢查了一下狄平的傷勢,倒吸了一口冷氣,看看保才,欲言又止。保才道:“無論如何,保住性命!”老頭叫多掌幾盞燈,往狄平嘴裏塞了個木嚼子,展開器械開始治傷。流連和翠翠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麵,默默地走遠了一些。聽著保才的被堵在口中的慘呼,翠翠蹙眉擔心地問道:“姐姐,他們要鋸掉狄爺的腿嗎?”流連無奈道:“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


    很快,狄平就被包紮好了,魏軍醫匆匆離去,保才趕車把流連送回去,交待了一些事以後也走了。流連的窄炕上,殘缺不全的狄平還在昏迷中,流連悲傷地想到狄平一向是個驕傲的人,仿佛一隻桀驁不馴的雄鷹,如今他的翅膀折了,他的命也危在旦夕,等他醒過來,他能接受這現實嗎?


    翠翠端了一盆水進來,把狄平額頭上的毛巾洗了一下,又小心蓋上,“姐姐,他燒得越來越燙!”


    “軍醫說,燒過去醒來就算闖過這一關了,闖不過去,……”


    “姐姐,你先去我炕上睡一會兒吧,得熬好幾天呢!”


    流連無力地搖搖頭,“我睡不下,你先去睡一會兒吧,有事兒我叫你。”說著起身把毛巾用涼水洗了洗。狄平的臉上都是泥,流連索性燒了熱水,把他身上好好擦了一遍。呆在屋裏氣悶,流連索性到門外吹風。


    圓月高懸在半空,靜悄悄的。流連印象中保才向來一本正經,走路邁著四方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就算與人動手也是氣定神閑,沒想到他牆頭兒跳得也不錯。他蹭一下跳過來,倒把流連嚇了一跳。


    “怎麽穿這麽薄站在外邊?當心凍著!”


    流連退了一步,心有餘悸拍拍胸口,“屋裏悶,出來透口氣!”


    保才提了一個大包袱,有藥和狄平的幾件中衣。先交待了藥的熬法,才去替狄平擦洗一遍,換下了髒衣裳。狄平隻穿了一個汗褟兒和一條中褲,保才扯了一個夾紗被給他蓋上。回到桌邊坐下,見流連怔怔的,笑道:“怎麽了?害怕嗎?還是有什麽心事?”


    流連勉強道:“沒什麽!”


    保才抱歉道:“不該讓你看到這些。不過你不用憂心,我們提前有準備,不會讓城裏的百姓受戰亂之苦!”


    流連豁然開朗,原來她確實在害怕還沒到來的戰爭,狄平的狀況很直觀地告訴了她戰爭的殘酷,勉強笑了笑,努力放鬆自己,“要打仗了嗎?”保才不答。燈光下的流連不似平日神采飛揚,少見得惶恐不安,保才很想把她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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