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林晏殊7歲。


    小小的年紀,在一個深秋的夜晚卻撞破了世俗裏最肮髒、最無恥也讓她終生走不出來心理折磨的場景。


    那晚,夜色如霜。


    窗外,清亮皎潔的月亮又大又圓,高高的懸掛在雲層中,周圍淺淺的銀白色雲紋清晰可見,整個大地亮如白晝。


    深夜,她正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卻被一陣陣女人哭泣的嚶嚀聲跟男人粗魯的咆哮聲跟怒吼聲吵醒。


    “……”隨著越來越大女人哭聲和尖叫哀嚎傳來耳邊,被動靜吵醒的林晏殊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提拉著拖鞋跟在姐姐晏貞後麵跟著姐姐一起推開了父母的臥室:


    臥室裏明亮的白熾燈下,母親正滿臉淚痕,一絲不掛的縮在牆角不住的發抖。昔日一絲不亂的頭發此時蓬亂,眼神裏全不見了往昔的強勢與傲氣,隻有滿是恐懼怯弱的神色。


    林晏殊視線落在了母親李春華胳膊跟大腿上,那些部位已經全是青紫色的淤青。


    紅了眼的父親林連生手裏正掄著很粗的棍子正不停的毆打著眼前跪在地上同樣沒穿褲子的男人。


    男人被打的直不起腰來,匍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喘著粗氣,像一隻隨時要斷氣的土狗。


    那男的林晏殊其實認識。是他們村子十字路口開小賣部的。


    平常,母親總是跟那幫閑散的女人窩在小賣部裏跟他們打牌。


    此刻,麵對著這個看起來猥瑣而怯弱的中年男人,父親林連生的表情憤怒暴躁到了極致。


    他一邊用勁抽打,一邊罵粗話。


    他罵那人的時候極其粗魯且憤恨,似乎每一棍子下去要發泄完全身的力氣。


    7歲的林晏殊跟9歲的林晏貞被眼前恐怖暴力的場麵嚇得手足無措,隻有不停的哭泣。


    在林晏殊的記憶中,父親性格永遠沉默但很是溫和。


    父親林連生在母親麵前一貫是個唯唯諾諾且沒有主見的男人!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家裏的每一分錢都是經母親李春華的手,她說了算。


    後來,父親林連生打累了,靠著牆就疲憊的滑坐了下去。


    “賤貨!”他轉過身薅著李春華的頭發對著她繼續辱罵:


    “你個不要臉的髒女人,你以後再對我一副氣勢洶洶頤指氣使的樣子試試?”


    “呸……”父親朝著母親又嫌棄得吐了一口唾沫。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兩個雜碎的醜事麽?村裏老老少少誰不知道我被戴了綠帽子?誰他媽的背後不笑話我?”


    “媽的,這些年為了三個孩子,我臉麵也不要了,一忍再忍,結果你們他媽的蹬鼻子上臉,天天來我家裏睡老子的床!我每次出去打工回來你總甩臉子,還想著法兒的攆我走,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的小九九麽?沒有男人來睡你,你就活不下去了?”


    ……


    “你這個狗日的想怎麽解決這件事?”父親又衝過去從床頭櫃子上針線框裏拿了剪刀指著跪在地上的男人怒吼。


    那男人羞愧難當,又怕晏殊父親一時衝動真要了他的命根子,嚇得魂不附體蜷縮在地上不停的對著林連生磕頭求饒。


    “連生哥,我真的錯了!你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來了,我再不跟李春華好了!”


    “哼!”冷笑一聲,林連生從鼻孔裏冷哼了一聲“這下知道怕了?你他媽的早幹啥去了!”


    “紮死他!紮死這個老雜種!”


    “把這個髒女人也攆了,叫她滾!”


    不知道什麽時候,十一歲的哥哥林晏清哭嚎著從跟大門緊挨著的雜物房裏衝進來遞上了個鐵魚叉。


    “宰了他!”林宴清的語氣極其憤怒冰冷,完全不像個才十一歲的孩子。


    林連生看了眼麵前的兩個人後緩緩接過了叉子。


    “爸……”眼看著林連生手裏的鐵叉要朝那個醜陋的男人插下去了,林晏殊哭著撲過來抱住了林連生的腿。


    “爸,你不能這樣!你要這樣就犯了法了!你要跟三叔前幾年一樣被抓了,那我們就沒有爸爸了啊!”


    雖然林晏殊才7歲,可是她已經上了小學,她也也知道了知道殺人是犯法的。


    幾年前,三叔跟財大氣粗的鄰居因為耕地戒尺發生了互毆,結果最後隻有她三叔被抓的判了三年。


    她清晰的知道那三年裏,三嬸一個人是怎麽艱難的打理那些田地,還要麵對無休止來砸門滋事訛錢的鄰居的。


    “我可憐的孩子們……”李春華見晏殊跟宴貞哭的自己丈夫林連生麵有不忍有所動容,就立馬爬過去摟住一對女兒哭的更傷心更大聲。


    識時務的她清晰的知道這些孩子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隻要孩子們舍不得媽媽,一向沒有主見的林連生準就會心軟,她就還有底牌,還不至於被趕出家門。


    在那個不盛行離婚的年代,又沒有出路的農村,她李春華出了這樣的醜聞,估計不出幾天謠言就會滿天飛。


    娘家她自然是回不去的,眼見寫這個昨晚還在床上摟著她甜言蜜語現在趴在地上磕頭求饒的男人眼下同樣也靠不住了。


    那男的和自己都是同一個村,他有老婆有兒女,不可能真的離婚娶自己,要靠著那男人,她最後怕也隻有死路一條了。


    李春華猜的沒錯,最後,為了兒女,也為了孩子們不至於沒有個媽,父親林連生扇了自己一巴掌後還是妥協了。


    他給那個男人的兒子打去了電話,他的兒子來當麵寫了他父親跟李春華絕不再見麵來往的保證書。


    最後,那個土狗一樣醜陋猥瑣的男人當著林晏殊跟姐姐晏貞、哥哥晏清的麵流著淚,畏畏縮縮的拿著菜刀剁去了自己半截手指算是這輩子血的教訓。


    血液四濺……


    當那剁掉的半截手指彈跳著飛到林晏殊眼前時,她忍不住驚恐出聲尖叫,僵硬的身體無處可藏。


    她隻記得當時小小的自己貼著牆壁那一瞬間,心髒也嚇得快跳出胸膛來……


    ……


    天亮了,金燦燦的朝陽還是照常從山的前邊升起。村子裏的煙囪裏炊煙陣陣,一切沒有變化,又好像改變了點什麽。


    林晏殊去村口的小賣部給林連生買完煙準備走,另一家小賣部的女人外號“大喇叭”的大蘭子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珠看著晏殊滴溜溜的轉,她一把拉住就要跑走的晏殊,一臉戲謔:


    “小晏殊,你買煙是給你爸買?還是幫經常半夜三更到你家的大雁叔買啊?”


    晏殊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沒有搭理她。


    大蘭子的胳膊馬上碰了挨著坐正納著花鞋墊的柳真嬸努了嘴巴說:“柳真,你是沒聽到,昨晚晏殊她爸追著咱村的大雁哥扔石頭!


    “那石頭砸門上咚咚的響!都砸的我門上這麽大一個大窩兒呢!”說著她比劃了下。


    ”我說晏殊,你爸半夜三更的不睡覺攆啥東西呢?”


    “攆啥也跟你沒關係!煙我不要了!給我退錢!”晏殊重重的將那盒藍白沙摔在櫃台上,拿了櫃台上大蘭子剛才收了放在紙盒子裏的10塊錢就轉身走了。


    “真是個倔強傲嬌的小丫頭!模樣還不錯,幹活兒也麻利,可惜攤上個這樣不正經的媽!柳真看著晏殊的背影惋惜。


    ”有個這樣的媽,模樣長的再比我家倩倩漂亮也是白瞎!這輩子她照樣抬不起頭!”


    “哈哈……”


    倆女人對視間狂笑聲震破耳膜。


    晏殊隻感覺心在這一刻很疼,那笑聲傳過來像刀子不停的剜她的心。


    回家的路上,晏殊越想越氣憤。


    她想起早上去河邊割草的時候,在堤壩上正碰上那個大雁的兒媳婦跟村裏裕豐媳婦洗衣服時背對著她議論母親李春華:


    “自己不要臉天天免費送上門給我公公去睡,他們家裏人還有臉鬧?”


    “媽的,也不看看她是個什麽貨色!還養了兩個小賤貨!”


    “有其母必有其女!估計那倆女娃長大也不是什麽正經人!一家子賤貨!”


    “林連生還剁了我公公的手指,看我不去他們家鬧讓他們賠點錢給我們家,我就不叫秋香!”


    ……


    裕豐媳婦兒聽到身後走路的響聲回頭就看到了背著背簍眼神冰冷的晏殊。


    她忙用手掐了一下秋香腰間的贅肉眼神示意她別再繼續說了。


    秋香回頭就看到了立在石坎兒上的林晏殊。


    像是示威一樣,她故意昂起頭挑釁的看著晏殊,眼神裏滿是的不屑:


    “聽見了又怎樣?那麽小點兒個小東西,還有種來跟我打架是咋的?打架老娘也奉陪到底!”


    秋香的聲音很大,像是生怕堤壩耕地裏的人聽不見一樣故意提高嗓子喊。


    田裏幹活的男人女人都明白發生了什麽,正愁沒有八卦事件來充當幹活動力,這個時候不約而同放下了鋤頭把腦袋杵在鋤頭把上看熱鬧看的津津有味。


    晏殊隻感覺自己氣到渾身發抖。


    她默默把背簍放在了地上。


    在豬草裏一陣摸索,她就摸到了那把鐮刀。鐮刀在林晏殊手裏閃著亮閃閃的銀光,看起來明亮晃眼。那是早上父親林連生才給她磨的,讓她割豬草用的。


    她拿著彎彎的鐮刀立在高高的堤壩上看著河邊的秋香,像是一個隨時隨地都可以衝上戰場跟對方廝殺撲打的戰士。


    她覺得這個叫秋香的女人太惡毒了!此刻她正把自己的臉跟尊嚴狠狠的踩在腳上摩擦。


    她發誓秋香要是再敢從嘴裏說出一個不好聽的來,她就會隨時扔出去手裏的鐮刀削了她的腦袋。


    林晏殊揚起手裏的鐮刀,死死看著低處的秋香,眼神裏像是有仇恨的火焰在不停燃燒。


    裕豐媳婦看到晏殊手裏的鐮刀和動作了,心裏一陣發怵。她生怕下一秒,晏殊手裏的鐮刀一個不小心就會飛過來禍及到自己。


    三兩下擺完衣服,裕豐媳婦兒抓了衣服端著盆子腳下生風的跑了。


    秋香扭頭看到林晏殊的眼神也怕了。


    她看了林晏殊手裏的鐮刀,抓了籃子就依靠地勢挨著牆壩裏頭的牆壁開始開溜!因為眼神冰冷的晏殊現在就站在她頭頂的位置。


    秋香沒想到才7歲的林晏殊,看人的眼神裏竟然滿是仇恨的火焰!一個小女孩的身上竟然有這麽可怕的戾氣,要自己真惹到她,真怕鐮刀會立馬朝她飛下來。


    想到堤壩裏邊正等著看笑話的村裏人,秋香又不想讓人覺得她認慫,於是直等到自己跑遠了她才敢一邊慢慢走一邊朝著林晏殊喊:


    “大人的事,小孩兒不要瞎摻和!小賤貨!回去告訴你媽,以後她要再敢跟我公公見麵,哪天再被我跟我婆婆逮到,我們就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


    秋香跑遠了,林晏殊重重歎了口氣,她背起背簍離開了河邊。


    秋香還有臉說她媽媽李春華,她婆婆跟那個放羊的生道爺好了一輩子,白天黑夜在一起廝混,村裏人早就習以為常了。還有那個金枝嬸,她老公常年在礦上,她跟村裏的老光棍根本不避人,連吃住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林晏殊想不明白:村裏那些背地裏男盜女娼的人為什麽不離婚?


    那些偷情男女都口口聲聲為了孩子、家人才不離婚,但是在他們為了身體上片刻的歡愉肆意放縱自己的欲望時根本不顧及孩子們跟家人的臉麵和尊嚴!


    林晏殊發誓:如果未來有一天自己結婚,哪怕不愛了,她也要光明正大的離婚,絕不讓自己的孩子步自己的後塵有一個出軌的母親。


    回到家,林連生正蹲在豬圈邊喂豬。


    看女兒晏殊回來,他默默接過了背簍。看晏殊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他內心就一陣苦澀心疼。


    他後悔昨晚上衝動做的事了。


    晏清、晏殊、晏貞都小,畢竟還是孩子。現在冷不防把他們卷進來,他們的心理和成長難免會受到不好的影響。


    “怎麽了?是不是村裏誰說你啥了?”林連生摸摸晏殊腦袋問。


    “爸,她們說媽壞話,說她不正經,還罵咱們……”晏殊鼻子一酸,眼淚簌簌掉下來。


    “唉……不怪別人!你媽跟誰不睡?怪得了誰?”


    “別多想,好好上學!晏殊啊……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做個穩重正派、顧家的女人,千萬不敢像你媽一樣!”說話間林連生也紅了眼眶。


    日子一天天過去,臥床半個月的李春華又開始在村裏萬眾矚目的注視下下地幹活了。隻是,麵對村裏人,她昔日強勢堅毅的形象日漸式微變得沉默很多,腰也彎下去很多。


    那天,林晏殊似乎一夜長大,但心也死了。


    有月亮的那晚,她見到了最肮髒的場麵,心底也由此滋生了對世間所有肮髒男人的厭惡,更在心底生了一條永遠也愈合不了的傷口。


    那傷疤像蒼天荊棘無時無刻不在撕裂、劃傷折磨著她的心,讓她在情感上變得冷漠,涼薄、沒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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