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兩場雨過後,九月下旬的天氣也變得古怪起來。


    這個時節,東北有一套屬於當地的獨特審美。


    你可以在大街上看到露著大腿的俊男靚女,也能遇見全副武裝的叔叔阿姨。


    嘴硬的會說,冷嗎?我不覺得冷啊!


    家裏的長輩,也會厲聲訓斥道,媽的,誰冷誰知道,凍死你個小癟犢子。


    而我,則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算屋內涼颼颼的,被窩裏總是暖的吧。


    “何苦。”


    躺在被窩裏的我正刷著小視頻打發著時間,柳大壯的身影突然間出現在了門口。


    我轉過頭去,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知道,肯定是又出了什麽事兒。


    “咋了姐?有話直說就行。”


    柳大壯深吸一口氣,說道:“趙曉軍來了。”


    “趙曉軍?”


    我皺起眉頭,極為驚訝。


    自打李癩子死後,我再也沒和望山村有過交集,即便是我上山打獵那段時間,我都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村民。


    而望山村,也終於送走了我這個喪門星,依我看,他們應該開心才對,畢竟沒有了我的安穩生活,他們可是期待了近二十年的時間。


    但不得不說,當趙曉軍這個名字再次提及的時候,望山村的種種還會不自主的牽動著我的思緒。


    那裏是我的故鄉,那裏有我熟悉的一切,那裏,更埋葬著我的不舍與牽掛。


    “哦。”


    我放下手機,有些不知所措的問道:“他怎麽來了,他又是怎麽找到我的。”


    柳大壯吞吞吐吐的說道:“他死了。”


    “死了?”


    我猛地坐起身來:“趙曉軍死了?”


    “嗯,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找來的,但他的鬼魂,就在樓下。”


    柳大壯唉聲歎氣道:“說實話,我想把他打發走來著,對我而言,望山村的種種,已經和你沒關係了。”


    “可思前想後,我還是想讓你自己決定,望山村的過往,悲劇一直都是主旋律,但難得的歡笑,也更加的彌足珍貴。”


    “所以呢,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思。”


    趙曉軍死了。


    這個消息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癩子死的時候,望山村再度變成了最糟糕的模樣,就連老爺子的祠堂,都被改造成了公共廁所。


    我知道,那件事兒不怪鄉親們,畢竟在我們外出的那段時間,誰也沒辦法抗衡黃皮子的蠱惑。


    可不管怎麽說,對於整個望山村而言,我心裏沒疙瘩是不可能的。


    轉眼間過去了這麽多年,沒想到,我再度聽到有關於望山村的消息,竟然是趙曉軍的死訊。


    不知不覺間,我腦海中浮現出了他的麵孔,也想起了和癩子死在同一天的何慶。


    “他……”


    我坐立不安的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柳大壯搖了搖頭:“如果不想麵對的話,我會把他送走。”


    我深吸一口氣,起身朝著樓下走去。


    昏暗中,一道若隱若現的輪廓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我打開了一樓的燈光,看到了站在門口處的趙曉軍。


    他變化不小,數年的光景,讓他褪去了年少的青澀,多了一些成年人的穩重。


    趙曉軍比我小上幾歲,他這個年紀,在農村基本上也要成家立業了。


    “苦哥。”


    看到我的那一刻,趙曉軍喊出了對我的稱呼。


    其餘的我已經不考慮了,當這個稱呼出現的一瞬間,我便放下了一切,有的隻是故人重逢的心情。


    “曉軍。”


    我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


    趙曉軍的魂魄冷冰冰的,他的陰氣極為薄弱,按照鬼魂的等級劃分,這也就是個勉強存在的沒臉子。


    “你小子,怎麽弄成這樣?”


    我拍了拍他的後背,哽咽道:“沒事兒了,到家了,到家了……”


    “苦哥……”


    趙曉軍的委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很想嚎啕大哭,可是,我隻能感受到他情緒和陰氣的波動,他卻沒辦法流淌出一滴眼淚。


    “苦哥,我好想你,我終於找到你了!”


    “別激動,冷靜點!”


    我拿出符咒,第一時間貼在了趙曉軍的身上。


    他的陰氣正在快速的消散,若是不趕快處理,用不上多久,他便會魂飛魄散。


    魂魄的變化,讓我意識到,趙曉軍見到我的時候,便放下了心中的執念,也就是說,他能存活到現在,完全是仰仗著見我一麵的念頭才支撐到了這裏,如此的話,我又怎能讓他死的不明不白。


    “溝子!出來幫忙!”


    叫來灰溝子後,我立刻吩咐道:“穩固住曉軍的鬼魂,不管用什麽辦法!”


    灰溝子也不廢話,他也清楚,望山村的故人對我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不管是好的一麵,還是壞的一麵,那裏的一切,終究是我生命中舉足輕重的一部分。


    一通忙活之後,趙曉軍的魂魄終於穩固了下來,雖然他依舊是那個平平無奇的沒臉子,但隻要在我這裏,我就不會讓他魂飛魄散。


    在確保了他的安全之後,我拿出了一塊供奉牌,隨之讓他坐在了沙發上。


    “沒事了,你很安全。”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我兄弟二人卻是生死相隔。”


    “曉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曉軍低著頭,低聲道:“癩子過世之後,你也消失不見。”


    “起初的時候,村民們都覺得,望山村終於迎來了難得的寧靜。”


    “可這種安穩,僅持續了半年之久,之後,村子裏怪事不斷,整個望山村都被陰霾所籠罩。”


    趙曉軍苦笑一聲:“說來可笑,在不斷的死人之後,村民們想起了你,這一刻,大家才知道,你真的是望山村的守護者,而不是那個人見人打的喪門星。”


    “鄉親們知道我和你的關係比較近,而且我二舅還和癩子死在了同一天,從那時候開始,我便被安排了任務,那就是找你回去。”


    “這幾年,我一直在找你,沒想到,等我死後,我才有機會見到你。”


    我皺著眉頭,問道:“望山村發生了什麽?”


    “具體的我不清楚,但我隻知道,和黃皮子脫不了幹係。”


    趙曉軍繼續說道:“你走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村子裏並沒有怪事發生。”


    “直至半年後,一位出馬先生來到了咱們村子裏,他要求每家每戶都必須供奉黃大仙,還告訴我們,這麽做是為了求一份太平。”


    說到這裏,趙曉軍有些慚愧的搓了搓手指:“說實話,馬家這兩個字還是比較被咱們村所忌諱的,那些年你在的時候,不少人都說,就是因為你和馬家扯上了關係,才讓望山村多災多難的。”


    “你和癩子出門旅遊的那兩年,不少人也被黃皮子蠱惑,才做出了拆掉何老爺子供奉祠堂的那等蠢事。”


    “所以,在那位出馬先生要求每家每戶供奉黃皮子的時候,村裏人是打心眼裏的不情願。”


    “後來,不少人家都遇上了怪事兒,村子裏鬧鬼的問題也越來越嚴重,不得已之下,再加上那人的蠱惑,村民們隻能開始供奉黃皮子。”


    “隻是,供奉黃皮子之後,村裏的怪異並沒有好轉,反倒是越發的嚴重。”


    “整個望山村就好像受到了詛咒一樣,每七天都會有人死去,而且,過世的鄉親們,死的都很是淒慘,古怪。”


    我愣了一下,隨之驚恐的問道:“每七天死一個?一個月至少四個,一年五十多個,從我離開到現在都快四年了,望山村總共才多少人啊!”


    “這麽長時間,那麽小的村莊,豈不是快要絕戶了?”


    “不,望山村還有不少人。”


    趙曉軍渾身顫抖的說道:“不知為何,每當有人死去,村裏都會搬來新的住戶,新來的村民,和咱們村都有著沾親帶故的關係。”


    “有的人好幾代之前就已經搬離了望山村,更有不少早在城裏安宅落戶了,不知為何,他們都回到了咱們那窮鄉僻壤。”


    “我沒有像你那樣的本領,但我趙曉軍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望山村所發生的怪事,和黃皮子脫不開幹係。”


    “而且,所有的白事都由那位黃家的出馬先生經手,我母親過世之後,我曾經夢到過她一次,她讓我趕緊跑,跑的越遠越好,她還叮囑我,一定要找到你,隻有你能救下我的性命。”


    趙曉軍苦笑一聲:“隻可惜,我來的太晚了,還是死在了路上。”


    “你母親……”


    “也過世了?”


    聽到我的問題,趙曉軍點了點頭:“癌症複發,已經來不及了。”


    “我心裏清楚,她不是因為癌症過世的,那又能怎樣,望山村的所有人,都逃脫不了。”


    “哦,對了。”


    趙曉軍補充道:“夢到母親那天,她說在我身上留了點東西,還說那東西能救我一命。”


    “不過現在看來,那隻是一個夢,若真有什麽的話,我也不會死的這麽慘。”


    我皺著眉頭,隨之對灰溝子擺了擺手:“溝子,幫我給曉軍描骨。”


    “描骨?”


    灰溝子驚詫道:“給鬼魂描骨?有必要嗎?他的這副模樣,不是一目了然?”


    “少廢話,用我的百家陰氣。”


    說罷,我便開始凝聚自身的陰氣,然後配合著灰溝子將陰氣附在了趙曉軍的魂魄上。


    很快,兩道特殊的陰氣,便通過描骨的方式,展現了出來。


    “哎?你別說,的確有點奇怪的東西。”


    灰溝子指著一道微弱的火苗問道:“這是啥?陰氣嗎?怎麽看起來,像是快要熄滅的蠟燭呢?”


    我點了點頭,回答道:“那的確是蠟燭,而且上麵的陰德很多,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陰德還沒消散,看樣子,趙曉軍能走到這裏,她母親留下的東西,的確發揮出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聽聞此言,柳大壯也湊了上來,仔細的觀察了一番。


    “看起來有點眼熟,這股氣息也似乎在哪裏見過,我怎麽有點想不起來了?”


    “老爺子祠堂裏的陰德。”


    別人不記得,我又怎會忘記。


    老爺子祠堂存在的時候,我通過祠堂的香火,收集到了不少陰德。


    那些年,趙曉軍的母親是老爺子祠堂最為虔誠的信徒,她每日供奉,隔日打掃,自然會有一部分陰德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死後,為了最後一次保護自己的兒子,那些陰德便被趙曉軍的母親全部轉移到了趙曉軍的身上,也正是因為這份陰德的庇護,趙曉軍即便是身死,魂魄也沒有全數消散,不然以他魂魄的脆弱程度,僅憑執念,也無法堅持到這一刻。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這份陰德保住了趙曉軍的殘魂,但依我看,趙曉軍的身死,也和這份陰德脫不了幹係。


    我積攢出的陰德,極為純粹,而且數量不少,沒有一技傍身的趙曉軍,又怎能不成為他人的目標。


    “何苦?”


    柳大壯指著描骨出的另一道陰氣,問道:“除了那縷所剩不多的陰德之外,那又是什麽,那道氣息,怎麽看起來像是……”


    之所以沒有說完,倒不是說柳大壯的眼力出現了問題,而是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我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道:“沒錯,那正是癩子的邪氣。”


    “邪氣?癩子的邪氣?”


    灰溝子驚呼道:“黃家究竟想要幹什麽?”


    “癩子的邪氣作用在了望山村的村民身上,他們害死了這麽多人,到底是什麽目的?”


    “難不成,他們對你的恨意,作用在了整個望山村,讓那些村民們,也不得好死嗎?”


    我思緒萬千道:“有一部分這個原因,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可能。”


    “這些年來,我一直身處噩夢之中,按理來說,癩子的魂魄早已經殘破不堪,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起初的時候,我覺得隻要再堅持個幾年,癩子就會徹底解脫,直至笑笑那件事兒過後,黃安給我看了一些東西。”


    “黃家所折磨的癩子隻是癩子的一小部分,而這一次,趙曉軍的出現,以及他身上存在的邪氣,讓我意識到,黃家每時每刻折磨李癩子的時候,也在折磨著另一個望山村的村民。”


    “癩子的邪氣被分散在了不同人身上,那些人會因為這道邪氣而死,但李癩子存在的時間,卻被無限的延長,再加上黃家對我的憎恨,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倒是很符合黃皮子的行事風格。”


    灰溝子咬牙切齒道:“真是一群卑鄙陰險的混蛋,他們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我沒有作聲,依舊在認真的思考,我總覺得,我好像忽略了某種關鍵,但這種關鍵因素,我又無法捕捉。


    實際上,到此刻為止,我的猜測已經正確了三分之二,而剩下的那部分,在於黃家之所以這麽做,除了發泄對我的恨意之外,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原因很簡單,癩子死的那天,黃安便察覺到了李癩子一道陰氣化作了邪氣,我以為這是正常現象,畢竟李癩子過世的時候,已經是五毒俱全的狀態了。


    但對於黃家而言,他們的精準掌控,本不應該出現這種異變才對,隻是這些事情,目前的我並不知曉罷了。


    想了又想,我還是沒得出合理的答案。


    緊接著,我對著趙曉軍問道:“你是怎麽死的?是黃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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