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衡殿是一座有著上百年曆史的老建築,外牆上的鮮紅塗料早已剝落,露出了斑駁的青磚。窗戶上的玻璃也不再透亮,而是被歲月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黃色。每當風吹過,那些搖搖欲墜的窗戶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像是有什麽人附在耳旁低語。


    年僅十三歲的林此霄穿上了一件厚重的外套,準備出門。門廳裏的燈光昏暗,隻有供桌上的幾盞油燈還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隨著步伐的加快,腳步聲也很快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


    每一步都似乎在提醒他,此時已經是要開門迎接香客的時候。


    剛推開大門,林此霄立刻被一股濃霧撲麵襲來,霧氣冰冷而濕潤,它們像是有生命一般,纏繞在他的發梢,滲透進薄薄的外套,甚至試圖侵入他的靈魂。


    直到,一聲急促的叫喚打斷了這一切。


    “阿man呢,快把他叫出來,我們有要緊事需要跟他商量……”


    幾個強壯的男人臉上滿是汗水,手上腳上都沾著泥土,看起來好像剛剛進行了一場搏鬥一般,模樣著實有些可疑。


    意識到這一點後,林此霄就皺著眉頭回複道:“他出海了,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那些人一聽這話,簡直是慌了神似的,嘰嘰喳喳地說著:“糟糕,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沒錯,這人給綁來了,現在他自個兒倒是跑了個沒影。”


    話才說完半句,就有人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打住了話題,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對林此霄叮囑道:“阿弟,等阿man回來以後,你就跟他說上一聲,就說我們哥幾個都還在原先的地方等著他呢。”


    林此霄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目送著幾人離開,其中還有個不甘心的,頻頻回頭看向了他,甚至比劃出了個凶狠的表情。


    聯想著這群人身上的泥點,以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道,林此霄頓時察覺不對勁,趕緊小心翼翼地跟隨在了身後。


    早晨霧氣重,再加上天寒地凍地,根本沒有多少人在街上走。


    先前遇到的那幾個怪人去到了一家店鋪,一連要了好幾壇酒水,直把自己喝得醉醺醺時,才終於晃著腳步往回趕。


    濕漉漉的泥地,似乎永無止境般繼續往前蔓延,直到人煙越發稀少,周圍的環境格外荒蕪,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時,這群人就停住腳步。


    他們十分小心謹慎地往後打量了好幾眼,似乎是在警惕什麽。


    “我說,怎麽老是感覺脖子處涼嗖嗖的,就像是被人盯著一樣……”說話的人顯然比較敏銳,還順手檢查了下周邊的草叢,生怕當真會出現意外狀況。


    “哎呀老三,你就不要畏手畏腳了,這連個毛都看不見,哪還能有人。”身旁的人攬住了他的胳膊,隨後打個酒嗝,熏得周圍人全部往後退去幾步,大家說說笑笑,好像剛才的事情隻不過就是個錯覺一樣。


    而林此霄則是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一棵大樹旁,十分謹慎地屏住了呼吸,免得被人發現蹤跡。


    很奇怪,這群人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


    起先,林此霄還以為他們是那些惡意捕獵的人,身上才會帶著血腥味道,以及格外害怕被人察覺,可是隨著距離的接近,林此霄才發現,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那隱藏在密林之間,遠離鬧市的木屋裏,很快就傳來一聲聲的刺耳的叫喊與低聲咒罵,隱隱約約的哭泣聲,簡直化為了林此霄的噩夢。


    “這,這些人是人拐子?”第一時間,林此霄就蒼白著臉要下山去找更多的人來,可還未來得及跑遠,就聽到了腳步聲傳來,他嚇得趕緊躲在了一些幹枯的木枝後麵。


    “嗬,你這小阿妹膽子可真大啊!居然敢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看來是真的不想活了。”說話的是人臉上帶著一個巨大的傷痕,表情也格外的猙獰。他的胳膊上纏繞著一圈繩索,此時正十分不滿地將跌在泥地裏的小姑娘給拽了起來,接著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撲騰”一聲,小姑娘重重摔倒,臉上,身上滿是泥水,白淨的繡花裙瞬間變得皺巴巴,顏色也格外難看。


    “還不老實交代,還有沒有其他逃跑的人?!”男人厲聲訓斥,而小姑娘則是趴在地上,十分固執地抬高下巴,表情很是傲嬌地說道:“我不知道。”


    她的聲音很是清冷,並沒有像一般人直接給嚇到,反而還梗著脖子,表示自己才不會害怕這些事情。


    “真是個不要命的!”男人抬起一腳,狠狠地踹了過來,那力道直接讓小姑娘再次摔倒,由於跟枯木枝比較接近,胳膊上也被很快劃出一道血痕來。


    聞到血腥味的男人不僅沒有收斂臉上的惡意,反而更是興奮不已地表示道:“哈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沒有害怕的事物呢,原來也擔心這白淨的臉會受到傷害啊。”


    小姑娘正想從枯木枝旁爬起來,她臉上的泥水順著下頜角快速往下墜去,但隨後,眼眸裏閃過一絲驚愕,她很快就遮掩住,然後淡然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現在認錯可晚了……”男人冷森森地扔下這句話,然後走上前,伸出手來一把拽住了小姑娘的長發,將她拖拽著往前走。


    那架勢,壓根沒有把她當人看!


    那一瞬間,林此霄的心從糾結,害怕,變成了極度的憤怒,這群人!簡直是太過分了……


    回想著剛才的場景,他十分堅信,自己已經被那個小姑娘給發現了,但她並沒有出賣自己,反而是沉默著任由那個男人將她帶走。


    林此霄不敢去想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情,趁著四周無人,他迅速起身,然後抓起一個趁手的粗木頭,急匆匆的身後一下子敲在了那人的腦後。


    由於力氣較大,直接將人給打暈了過去。


    “我,他,這難道……”林此霄有些發懵,剛才是因為腦子發熱,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可現在,才意識到危機。


    這時,一雙帶著寒氣的手猛地抓起林此霄的手,不由分說的就帶著他往一個方向跑去,一邊跑還一邊解釋道:“沒關係,他隻是暈過去了而已。”


    聽見這話,林此霄稍微鬆了口氣,但他也表示疑惑地詢問道:“你是怎麽到這來的?”


    “……姑且算是旅遊吧。”小姑娘似乎不願在這件事上過多久糾結,她帶著林此霄東拐西拐,很快就繞開了追尋而來的男人。


    同一時刻,林此霄也遠遠地看到了下山的道路。正想要往那邊走,沒想到小姑娘卻一臉緊張地說道:“不行!”


    “為什麽?”林此霄連忙指著遠處的一棟建築物,著急地說道:“那邊就是文衡殿,隻要去那就安全了。”


    “文衡殿嗎?”小姑娘似乎還有些緊張與不安,她往回看了看,又盯著林此霄所說的宮殿看了幾秒,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兩人正想繼續趕路,卻沒想到好幾個男人一同圍攏過來,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武器,模樣凶神惡煞,簡直像極了夜煞。


    不僅是林此霄感到懼怕,那小姑娘也多了一分膽寒,她深深地皺著眉頭,聲音裏帶著膽怯地說道:“你騙我,你們都想騙我!”


    “不是這樣的。”林此霄咬緊牙關,忽然一把將小姑娘向著另外的方向推,他著急地說道:“往前一段距離就是派出所,到那就徹底安全了。”


    小姑娘不是個矯情的人,直接提步就跑,可跑了一段路才往回喊道:“那你呢?”


    那些人顯然不是善茬,眼看著林此霄放走了陶斯言,一個個都生氣極了,直接拿著棍棒開始往他身上招呼。


    就算是成年人都很難承受這樣的打擊,可偏偏身材瘦削的林此霄卻咬牙挺了過來,他身上滿是被毆打的青紫痕跡,臉上也腫了一大片。


    甚至嘴角都流出了一些鮮血,可他還是高聲喊道:“別回頭,快跑!”


    因為他的拚命阻止,小姑娘總算是及時地趕到了山下。


    幾乎是同一時刻,原先躲在密林後的一個人影走了出來,他陰沉著臉,叫停了其他動手的人。


    “阿man,難道就這樣將那小姑娘給放走了?”有人不甘心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接著狠狠地拿腳在林此霄身上踏了好幾下,罵道:“都怪這臭小子!”


    聽見這話,阿man沉默了片刻,才出聲說道:“算了,他畢竟是我侄子,是我阿姐的孩子。”


    “哼,不就是個死了老公的寡婦嘛,有什麽好忌憚的。”那人嘴裏罵罵咧咧了幾句,然後又問道:“那咱們怎麽辦,現在這樣子也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吧。”


    阿man從隨身的卡包裏取出了一疊錢,叮囑道:“人我帶走了,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你們先去外地避避風聲。”


    雖然有些不情願,可大家心裏都清楚,一旦那小姑娘下山,這事肯定就沒完沒了,於是便隻能點頭同意下來。


    臨走之前,有人故意打趣道:“阿man,我看這小子八字夠硬,你最好還是將他給趕走,說不定什麽時候連你也會受到牽連……”


    其他人頓時笑作一團,看來,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林此霄曾經被罵喪門星,怨怪他克死了阿爸的事情。


    “快走吧。”阿man沒有接話,而是催促眾人離開。


    站在港口,可以看到遠處的白鴿自由飛翔,那樣無憂無慮。


    帶著鹹味的海風陣陣,一切都美好極了,當然,阿man的心裏卻是充滿著不安,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一切,重新以一副十分神聖、嚴厲的狀態回到了文衡殿。


    ……


    一間小小的屋子,就這樣牽動著整個家庭的心。


    無數道人影圍在一起,模樣著急,有些甚至都快哭了起來,她們紛紛伸出手來,緊緊地抓著沈芝明的胳膊。在那一瞬間,黑影好像變成了從深海裏爬出的八爪魚,它來到甲板上,將沈芝明逼得無處可去。


    “呼!”噩夢驚醒後,沈芝明的後背濕了一大片,他的睡意全無,隻能硬著頭皮重新回到了書桌前。


    點亮台燈後,可以清楚地看清上麵的文件,根據資料記載,在海濱公園附近的房屋都會拆掉,可現在,他遇到了極大的阻礙。


    有人不願答應遷走,寧願頂著一個“釘子戶”的名號,也要保留住家裏的一切。


    “唉,也不知道小林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沈芝明有些焦躁地抓了把頭發,本想等天亮後再去打擾,但實在是忍受不住,隻能快速地編輯了一段文字發送給了林此霄。


    “叮咚——”


    一聲清脆的提醒音,直接將兩人都給吵醒。


    林此霄先是花了兩秒鍾來反應自己現在究竟在何處,大概是看到他著實有些難為情,一旁幫忙拿手機的陶斯言好心提醒道:“這是在我家,你突然暈倒了……”


    “唔,謝謝。”林此霄已經想起了在靜姨麵前說的那一番話,整個人都變得別扭起來,直到,他看到了沈芝明發來的信息。


    “有村民不願意搬走,沈哥希望我盡快回去一趟,好勸說他們,順便完成初賽內容。”


    陶斯言聽完之後,點頭附和道:“那肯定該回去一趟,正好,我還有份報告需要交給沈哥呢。”


    說到這,她臉上還帶著一些欣喜說道:“我仔細看過了相關的政策,送王船的儀式是非常符合要求的。”


    要是能夠成功申遺,那麽作為傳承人的林此霄便可以更好地弘揚傳統文化,也可以自信給更多人介紹福船的製造技藝了。


    短短的一瞬間,陶斯言的腦海裏想了很多事情。


    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林此霄卻是迅速站起身,有些冷淡地說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你什麽意思?”陶斯言還有些發懵,她下意識地說道:“我可以叫人幫忙安排好交通工具,不會麻煩到大家的,更不會耽誤你的比賽。”


    “不是這個。”林此霄垂下眼眸,他怎麽會覺得陶斯言是個拖累呢,隻是會有別的擔憂……


    “靜姨不是說你家裏人生病了嘛,這段時間就好好地待在家裏吧,至於海澄鎮,那本來就是該我們去操心的事。”


    林此霄將身上的空調被取下,認真疊好,然後再看著陶斯言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陶斯言的眼眶裏蓄著許多的淚水,幾乎都快要砸下來,可她立即就抬手擦去,然後固執地伸出手,將林此霄攔住,有些哽咽地質問道:“這肯定不是你的真心話。”


    “我……”林此霄微張開唇,下一刻,就感受到一陣熟悉的清風撲進懷中,他的鼻尖滿是那香甜的玫瑰香氣,甚至隻要輕輕一觸碰就能與其相擁。


    可他卻咬緊牙關,硬生生地隔開了一些距離。


    “陶姑娘,請你自重。”林此霄移開視線,不想看到陶斯言那十分受傷的模樣,他的手有些發抖,此時卻緊緊地掐著手心,隻有強烈的疼痛感,才能稍微減輕一些內心的酸澀。


    “嗬,你現在倒是清高極了,也不知道是誰昨天一直抓著我的手叫著‘阿言’……”陶斯言有意譏諷幾句,卻怎麽也說不出更為凶狠的話語。


    在林此霄甩袖離開後,她呆呆地抬手輕觸嘴唇,剛才兩個人相隔極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她也能察覺,林此霄是帶著愛意而來。


    可為什麽就這一個短短的夜裏,他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


    難不成是與那釘子戶有關係?亦或者是關於陶斯言在之前撰寫的申遺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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