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可能跟昨夜下過一場暴雨有關,道路上滿是被風吹落的樹葉,偶有看到負責清潔工作的依姆依伯拉著沉重的推車,將掃帚揮舞得不停歇。


    猶豫了片刻時間,鍾雨仙才走到了陶斯言的麵前,輕聲說道:“怎麽不多睡會兒呢?”


    平時這人總是會習慣性賴一會兒覺,現在早早起床,該不會是因為家裏住進了其他人吧?


    意識到這一點後,鍾雨仙趕緊指著不遠處的攤位說道:“那邊的粥還算不錯,我們可以過去嚐嚐,等吃完早飯,我就收拾東西順便把那隻白貓給送走……”


    話音剛落,陶斯言緩緩轉過身,她穿著一個淺棕色的鬥篷外套,頭上是一頂淺灰色的貝雷帽,脖子上掛著方格的圍巾,聽說是叫什麽巴寶莉的,名字乍一聽,還以為是某些小卡片或者是動漫名字。


    陶斯言悄悄扯開一點衣袖,正好露出一個圓滾滾的白色腦袋,柔軟的毛發還散著熱氣,就好似才被人驚擾了睡意,白貓有些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用著如同玻璃珠般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鍾雨仙。


    她忽然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很顯然,要是白貓跟著小言,自然會比跟著其他人擁有更多的幸福,比如現在,又有多少人會願意這樣親切地將它給摟在懷裏。


    “這隻貓不是什麽品種貓,加上現在天冷了起來,一旦放出去,肯定會出問題……”陶斯言略顯遺憾地說道,“我之前也有養過一隻類似的小貓,隻可惜,它太頑皮了,在某個冬夜裏自個兒悄悄地翻窗離開,等到次日一早連個身影都沒有發現。”


    “可能它隻是單純地渴望自由吧。”鍾雨仙幹巴巴地安慰起來,事實上,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跟這些孤苦無依的小動物沒有太大的差別,雖說家裏還有人在,但能夠交心的卻沒有多少。


    說起要離開的事,陶斯言好奇地歪著腦袋,一邊用手輕輕摩挲著白貓的胡須,一邊輕聲詢問道:“好好的,幹嘛要離開呢,難不成我那屋子不如你的心意?”要是這樣,再請個設計師去重新布置也不錯……


    鍾雨仙苦澀地笑了下,連連擺擺手拒絕道:“那呢啊,這簡直是我這輩子住過最舒適的地方了。”


    先前的三清山旅行,一路上顛簸不斷,雖是見識了不少風景人情,可住宿方麵還是各位簡單,絲毫談不上享受二字,尤其是後來在賀奚所在的小道觀裏,房屋建築全是多年以前修建而成,隨意拿出的桌椅板凳都有上百年的曆史,實在是跟“時髦”和“新潮”搭不上邊。


    不過,陶斯言的屋子就有些不太一樣了。趁著外出的那些時間,她特意讓沈芝明幫忙在省城請了一個設計師回來,將屋裏屋外都給收拾了一遍。聽說,負責給家裏打掃衛生的阿姐們可是忙活了好久,直到深夜才拎著小水桶和背著清理工具離開。


    “那,肯定能賺不少錢吧?”這是首先出現在鍾雨仙腦海裏的問題,別怪她世俗,著實因為村裏村外,很少有人能夠需要保潔上門工作,再加上陶斯言出手向來大方,大家都希望能趁此機會大賺一筆呢!


    當時,阿姐們隻是尷尬地笑了笑,表示並不算太多,而陶斯言自己也說隻是按照市場價來的,鍾雨仙覺得有些疑惑,可也不好再繼續詢問下去。


    直到後來,她從沈芝明那邊得知,原來有些年齡稍大一些的阿姐,前去打掃衛生時,總是會突然冒出幾句教訓人的話,看起來好像是一番好心,實則有些過度關注別人的私事了。


    陶斯言並不是很喜歡這類人,就刻意保持著冷淡。


    沒想到,對方似乎還真的把她當成了軟柿子。


    某天,剛洗漱完的陶斯言順手從梳妝台上拿起擦臉的麵霜,還未擰開蓋子,就看到邊緣有溢出的痕跡,這實在是跟平常她的行為處事有些不符合,不過她當時也沒有多想,就繼續將蓋子掀開了一半,哪知裏頭的麵霜隻剩了不到三分之一。


    “才開啟沒多久的,她簡直是拿我當傻子呢。”陶斯言將這事告知給了沈芝明,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然後隨手從包裏取出一瓶麵霜。


    黑金色的外殼,看起來好像水晶一般,隱約閃著光亮,握在手裏還有些瑩潤,雖然隻打開了一條小的縫隙,可清雅的香氣已然漂浮在空氣裏,不過這香味並不是太悶,聞著並不難受,反而還覺得心情都因此而舒暢起來。


    沈芝明臉色有些愧疚,趕緊去接了杯熱茶,老老實實地說道:“你別介意,有些人是這樣的,放心,之後我會好好挑選人手,幫你把把關,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


    看著眼前人如此信誓旦旦,陶斯言不好再說什麽,她隻是點了點頭,就要轉身離開。


    沈芝明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當即趕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指著手掌心裏放著的那瓶麵霜說道;“這東西肯定是不能再使用了,這樣吧,我出麵,再給你新買上一瓶……”


    他可不僅僅隻是口頭上說說,直接摸出手機,對著掌心的麵霜“哢哢”地拍了好幾張照片,打算在某家大型購物平台上重新下單,哪知,跳出來的產品卻根本就跟麵前的這個麵霜根本不一樣,一時之間,沈芝明也覺得格外納悶,連忙撓頭說道:“這,究竟叫什麽牌子啊,我怎麽看了好幾家護膚品店都沒有找到呢?”


    不僅沒有找到,後來還看到好幾家疑似三無產品店鋪掛著相似的鏈接,沈芝明知道陶斯言的身份,自然不會是這些。


    陶斯言有些好笑,抬手戳了戳他手裏的那瓶麵霜的蓋子,輕聲細語地說道:“這上麵不是標著商標嗎?”


    “可那不全是英語,我可看不太明白……”沈芝明十分坦率地表示,自從在學校畢業之後,他就很少接觸英語材料,更別說先前的考試也是低分飄過的。


    “這倒是我的過錯了。”陶斯言打趣完畢後,將那瓶麵霜還給沈芝明,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的膚質比較敏感,其他的產品很容易就發炎,長痘,所以幹脆讓實驗室幫忙調配了一係列的護膚品。”


    其實除了麵霜之外,還有很多產品,價格都十分高昂,一小瓶就已經五位數以上,每次拆封後就需要盡快使用,不然就會失去效果。


    “算了,你把這麵霜給那人吧,否則浪費了……”


    說起這事,陶斯言難免露出頭疼的神情,錢倒是小事,可屋裏的那堆護膚品肯定是不能隨意使用了,說不定就被人添加了些什麽進去。就算是現在叫人趕緊運送過來,隻怕也得幾天時間。在此期間,難道她就隻能依靠著清水洗臉?


    這未免太為難人了一些……


    一臉惆悵的陶斯言,抱著白貓就在街上溜達,而屋裏的情況則是交給了林此霄幫忙盯著,反正隻是檢修一下水管,頂多一個小時就可以順利解決。


    聽完前因後果,鍾雨仙有些感慨:“那麽貴的東西,就這樣扔了,實在可惜。”


    陶斯言瞥鍾雨仙一眼,故意說道:“沒事,正好沈芝明說要替我報銷呢!”


    “那他豈不是得好幾年都得節衣縮食了。”鍾雨仙惋惜地搖晃著腦袋,然後嘖嘖感慨幾聲,“這下他應該知道該如何給那些阿姐們安排工作以及製定規矩了……”


    就算是朋友,但一旦犯下錯誤,鍾雨仙也沒有要替對方開脫的想法,反而主動關心起陶斯言來,“這入秋後,風刮得臉實在是有些疼,要沒有了那些護膚品,隻怕皮膚會受不了。”


    陶斯言也在發愁這事,總不能夠隨意地去買些東西來應付,免得到時肌膚狀態會更糟糕起來……


    兩人吃完早餐,快要走到文衡殿時,鍾雨仙才後知後覺地說道:“對了,林哥的阿媽是學中醫的,肯定知道不少古法的美容術。”


    “啊?”陶斯言眨了眨小鹿般清亮的雙眼,好像是在考慮這件事的可靠性。


    鍾雨仙趕緊伸手攬著她的胳膊,十分親近地解釋起來,“她家裏是這方麵的專家,隻是後來生了林哥後,身體逐漸弱下去,才慢慢減少這些開方子的舉動。”


    聽她介紹,原來杜蓉女士年輕時各位在意容貌,自己研發了不少美容養顏的妙方,附近的阿姐阿妹關係不錯的都想著要去討一張來,不過杜蓉女士不擅長社交,後來又嫁到了蕉城,最後大家才逐漸遺忘了這件事情。


    繞過幾層台階,陶斯言才發問道:“聽起來都是上一輩的事了,你一個年輕小姑娘從哪裏知道那麽多內情的。”


    昨晚,兩人都有些睡不著,最後還是鍾雨仙主動拉著陶斯言,賴在床旁,一同說了許久,不過大多數都是鍾雨仙在傾訴,而陶斯言則是用手撐著腦袋聽。


    從前五十年,說到了後五十年,鍾雨仙顯然毫無睡意,最後甚至變得熱血沸騰起來,她滿臉堅定,興致勃勃地說道:“小時候,有個賣豆腐的阿姐從我家屋外經過,都說我家裏能出‘女官’呢!”


    “你確定沒有聽錯話,興許那人是說女光棍呢?”陶斯言難得一見地耍起了貧嘴,然後故意盯著鍾雨仙的眼睛,像是在看她的反應。


    沒想到對方根本就沒有惱怒,而是笑意盈盈地拉著陶斯言的胳膊,直接仰頭倒在了她的身旁,語氣平和地說道:“就算是這樣也不錯啊,為什麽一定是要結婚才算好呢?”


    隨著年歲漸長,身旁確實多了不少催婚的聲音,要是換了其他還在上大學的女生,可能就會晚幾年,不過,最後大家都是要麵臨相同的困境——結婚生子,最後困在方寸之地裏,渾身沾滿油煙,就像是一朵清晨沾著雨露的芙蓉,逐漸枯萎從樹上掉落,化為棕褐色的肥料,或許有些有價值的還能供給下一朵芙蓉的盛開,但往往很多是無法看到這一幕的,也可能,在其中經受許多尋常無法忍受的痛苦……


    不管怎麽樣,那都是鍾雨仙不會考慮的事情。


    她仰躺在舒適的枕頭上,此時卻眨巴了下眼睛,一滴渾濁地淚水迅速滑落,慢慢浸在了棉質的枕套上,留下了一小片陰影。


    嗯,這肯定是頭頂的燈光太刺眼了!鍾雨仙這樣想到。


    陶斯言靜靜地躺在一旁,沒有著急開口說話,不遠處的床頭櫃上還燃著一支熏香,為了避免悶氣,兩人還將窗戶開了一小條縫隙,冷颼颼的滋味,及時將屋裏的鬱鬱寡歡給吹散不少。


    “唔,或許,那隻是大家希望你能找到幸福……”


    在很多時候,結婚隻是幸福的代言詞,才會被人常常提起,不過現實世界裏,日子肯定是不能一帆風順的,在通往幸福快樂的通道裏,總會發生各式各樣的意外,這都是很難避免的。


    陶斯言的父母屬於相敬如賓的類型,從出生到長大都很少看到雙方爭執的場景,見麵時也總是客客氣氣,興許這樣才養成了陶斯言獨立、有些寡淡的性格。


    可她自身認為,內心是充滿著激情的,隻是不能時常表達出來,更不能展現在臉上,否則就會被人認為是個癲狂之人。


    安分守己就代表著良好嗎?陶斯言可不這樣認為,否則也不會常常做出一些“叛逆”的事情。


    “可能是吧。”鍾雨仙在腦海裏回想了下,身旁的一些親戚朋友也並不一定都是所謂的壞人,僅僅隻是因為知識水平不夠,說起話來容易讓人誤會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忽然翻個身,說道:“那什麽時候有空了,我們一起去看看糖果吧。”


    就是那個收養了點點的小女孩,她也是寶珍的親人。


    聽鄰居說起,自從張文她們一家灰溜溜地從醫院離開之後,就很少到處露麵了,近期在做些什麽,也是一個未知數。


    那樣一個乖巧的小女孩,是否能夠擁有照顧自己的能力,陶斯言難免有些發愁。


    陶斯言側著身子,用柔和的眼神看向鍾雨仙,淡淡的光線灑在臉上,好似蒙上了層細紗,模糊了五官,隻留下了紅潤的嘴唇。


    她穿著棉質長袖睡衣,上麵是卡通**小熊的形象,逗趣之中又格外貼心,就像是鍾雨仙時常表現出來的性格,即便是口頭上說著喜歡偷懶,可每次一遇到事情,她總是衝到最前頭,即便是自己吃虧,也想著能讓事情獲得大圓滿。


    如此的“討好”性格,究竟怎樣養成?


    可能是在每次的爭執時,阿媽常說,“你是阿姐,就該多多讓著阿妹們……”“作為家裏最大的孩子,你可得好好工作才行,家裏都得靠你了。”


    就算是不努力也沒有關係,反正以後都是要嫁人的。


    不買房子也可以,以後嫁人之後就有家了……


    這類的話語,鍾雨仙不知聽過多少遍了。月夜裏、黃昏下,她常常坐在礁石上,看著海風輕輕吹拂著不遠處的船帆,聽著海浪聲,想象著未來的某一天,也許她也能夠像一些阿哥阿伯一樣,擁有屬於自己的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地去闖蕩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那個從蕉城一路逃亡,最終在海澄小鎮落腳的趙欣然,縮在甲板上,望著頭頂那白慘慘的月亮,內心是否也是有過一絲忐忑不安與惶恐的。即便還未遇到困難和陷阱,就是那一種對於未知的害怕心理就足以摧毀一個人的內心。


    鍾雨仙一直覺得自己單單是擁有了一具軀體,實際上,內心就怎樣的,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更別提還會有人主動想去接近和了解她。


    那個被層層灰塵籠罩的肌膚,即便是拿了清水洗淨之後,也布滿著生活的折磨,這無關年齡,隻是單純地呈現出現實的痕跡。


    “日子會好起來的。”


    這是鍾雨仙入睡之前留下的一句話。


    她可能沒有想過,即便是這樣小的願望,未來也很難以實現……


    站在半山腰眺望群山的風景,肯定是和頂峰不太一樣的,林此霄從未覺得自己是個聰慧的人,很多時候,他都是依靠著大量的練習與汗水,才換來一些少得可憐的認可。


    每次儀式過後,熱鬧的人群會消失殆盡,每個人都回歸到了原始的狀態,各家都點燃了一盞燈,希望來年受到老爺們的庇護。


    文衡殿自然是不會例外的。


    林此霄會學著阿man在時的樣子,一一將油燈點燃,供桌上還增加了新鮮的花束和水果,有些暫時尋不著去處的旅客,會找上門來蹭上一碗熱粥和暖和的住宿。


    究竟什麽才是善良,他覺得很難界定,隻能是盡量地去做著事情,避免遭人詬病。


    雖然回到海澄,林此霄順利地接管了文衡殿,可杜蓉女士身子虛弱得像是即將熄滅的燈盞,為了讓她身體好轉,林此霄沒少想法,最後隻能跪在深紅色的墊子上,雙眼含淚地看著眼前的神明,祈求著能讓杜蓉女士少些痛苦。


    就算是將其轉移到他的身上也是可以的,因為,他是杜蓉女士唯一的兒子。


    無人知曉,那一夜,林此霄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態跪到天蒙蒙亮,不遠處響起鍾聲,他才步履蹣跚地扶著牆壁往屋裏走去。


    自那以後,林此霄的膝蓋就留了些後遺症,每逢天氣陰沉,就會隱隱作痛,不過,他從未將這件事情告知給其他人知道,如果老爺們當真聽到了祈求,那麽,這便是他應該承受的代價……


    時間流轉,杜蓉女士的身體確實漸漸好轉,為了討她歡心,林此霄常往後麵的小院跑,甚至還多種植了一些鮮花綠樹,隻為讓人心情愉悅一些。


    直到,看到了她,以及接觸到了造船技藝。


    所有生活在漁村的孩子,無論男女老少都對漁船和出海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懷,每戶人家的牆麵上都掛著一些漁網和竹簍,這便是沿海一帶的習慣。


    自從知道朱依伯手藝高超之後,林此霄便想方設法地從他那學習著造船技藝,即使吃了不少的苦頭,可還是甘之若素。


    這一天,林此霄還是按照往常一樣,打算聯係朱依伯,匯報著最近的學習,可沒想到,接通電話的並非是他,而是一個有些陌生的男人。


    對方顯然有些結巴,說起話來吞吞吐吐,老半天都沒有得到關鍵的線索,最後,才終於呼喊道:“醫院,朱依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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