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鍾雨仙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她眼眸裏有些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才驟然放鬆一口氣地重新躺回了枕頭上。


    那軟綿綿的感覺,著實令人有些不舍,這也是多年以來,鍾雨仙非常難得一見不受打擾的時刻。


    窗戶關得非常嚴實,隔音也不錯,根本就聽不見外頭嘈雜的聲音,隻能看到玻璃窗後,那深藍色的天空與零星幾盞燈光。看來時間還早,至少,昨晚提前定下的鬧鍾還未響起。


    回憶起昨日的事,她實在睡不下去了,趕緊摸出手機來。


    點開通訊記錄,其中一條便是修理小哥的,昨晚對方的態度並不是太好,鍾雨仙了解,對方肯定是覺得這事是有些吃力不討好,才會頻頻拒絕。


    可,鍾雨仙也不想這樣的。如果能夠好好地處理事情,誰會願意去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人?


    一直熬了老半天,直到鬧鍾響起,鍾雨仙果斷按掉,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昨晚她選了靠近角落的客房睡下,旁邊就是書房,裏頭裝了好幾排書架,各式各樣的書籍都有,粗略一看,居然還有些是刺繡筆記。


    “小言,難道你也想要學習金蒼繡?”鍾雨仙一邊掀開書頁,一邊詢問,十分認真地摸索著上頭的圖樣,不過看上去和在蕉城陳瑜家裏看到的樣式不太相似,針法更為粗狂許多,尤其是絲線,用得也不一樣。


    “沒有,隻是為了更好地了解刺繡而已,更何況,這些刺繡品實在精美極了,簡直就是個藝術品……”當時的陶斯言在說起這話時,眼裏滿是驚歎和欣賞。


    她從事藝術療愈工作時間不算太短,在欣賞各類藝術品的過程裏,也緩緩將內心的不愉快都釋放出去,正因如此,她才覺得內心好受許多。


    鍾雨仙似懂非懂,內心覺得,相比較這些玄之又玄的事物,更重要的是先填飽肚子。


    夜間入睡時,陶斯言特意提前在屋裏點了點熏香,一走進去,就聞到了淡淡的薰衣草香氣,讓鍾雨仙表情都跟著緩和許多,床旁還擺著一個淺黃色的獎杯形狀裝飾品,邊緣處裝飾著一圈水晶,在燈光的折射下發出耀眼的光亮。


    鍾雨仙忍不住伸手觸碰了下,卻直接將其喚醒。


    “滴滴滴~”清脆的響聲,伴隨著悠揚的鋼琴曲,好似在哄著鍾雨仙入睡。


    盯了許久之後,鍾雨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她對陶斯言笑著說道:“真好。”


    作為一個成年人,能夠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不必要忍受與其他人擠在一起,簡直是難得的享受。


    “快休息吧,明天還有得忙……”陶斯言眨了眨眼,她記得文衡殿還有一批遊客要來參觀,作為導遊的鍾雨仙,隻怕會有不少“收獲”了。


    對此,鍾雨仙卻忽然變得感慨起來:“小言,你之前的家人也是這樣照顧你的嘛?”


    比如像現在一樣地幫忙掖好被子,免得著涼。


    就算是尋常人家很普通的事情,自己都未曾感受過……


    昏黃的燈光下,陶斯言就站在鍾雨仙的床旁,光線隻照亮了她的側臉,導致看不太真切臉上的表情,不過她說話語氣很輕,好似在開解鍾雨仙:“沒有,我家裏人都挺忙的,平時家裏就隻有兩個保姆和司機在。”


    她們每日隻需要負責照顧陶斯言的衣食住行,其餘的便有心無力了,到後來,陶斯言早早地出國讀書,身邊的人越發稀少,幹脆就自力更生起來。


    不過,這也隻是相對而言的,有時候,陶斯言覺得自己比其他人更為嬌氣許多,比如一些常人能夠想明白的事物,她卻覺得格外費解……


    “啊?”鍾雨仙顯然沒有想過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一時之間,還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尷尬地笑了下,非常麻利地縮到了被單下,陶斯言無奈地幫忙關燈,隨後走了出去。


    暖意襲來,鍾雨仙裹緊了被子,那輕飄飄的感覺就像是躺在了雲朵之間,絲毫沒有以前的笨重感,一想到家裏那床不知何時彈好的棉花被,她就斂下了眼皮,以後一定要買床這樣的蠶絲被,好讓阿妹們都可以體驗體驗……


    “叮——”桌上的手機準時發出一聲提醒。


    原先待在沙發上的人影抬起胳膊,十分熟練地將屏幕熄滅,接著開始伸展身軀,同時張大嘴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隻是,下一刻就被眼前的人嚇得趕緊縮成一團,有些詫異地說道:“雨仙,你怎麽來這麽早?!”


    大概是太震驚了,沈芝明甚至還重新摸出手機來,直到看到上麵顯示的6:34分,才一臉


    兩道目光撞上的那一瞬間,鍾雨仙有些心虛地找話題道:“我這不是想來看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嗯?”剛睡醒的沈芝明顯然有些意外,他瞥了一眼窗外還未徹底大亮的天空,然後繞著鍾雨仙走了一圈,才關心地說道:“是不是和家裏人吵架了?”


    平時鍾雨仙可不像是這麽著急的人,現在簡直就像是在躲避什麽事物一般,實在是叫沈芝明疑惑極了。


    鍾雨仙苦笑一聲,說道:“這可說來話長了。”


    見她表情為難,沈芝明也沒有再逼問下去,而是熱情地拉著鍾雨仙一起往外走,在院裏簡單洗漱了下,就直接走到對街的早點鋪子。


    這時的天空像是被倒入了許多清水,將墨色給稀釋了不少,藍幽幽的顏色,屋簷旁有樹木的枝條伸展著,看起來就像是顆摻了雜質,並不純淨的藍寶石,


    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下,沈芝明輕車熟路地叫著依姆煮了碗湯麵,還特意加了點臊子進去,他從桌上的竹筒裏拿著幾根筷子,一邊分發一邊寬解道:“你也別多慮,這幾日儀式活動多,遊客們都圖個新奇,出手也都大方得很,多多與她們互動,總歸是能賺一些錢的。”


    雖然都是一些辛苦錢,但總好過以前的顆粒無收。


    鍾雨仙垂下眼眸,慢慢地拿手挑著筷子上的倒刺,表情哀愁極了,“就算是這樣,什麽時候才能湊夠還債的錢……”


    昨晚裝修的工人說話並不好聽,幸好沒有被其他人聽到這事,否則這臉麵都要沒了。


    一想到這事,鍾雨仙就連湯麵都有些吃不下去了。


    “原來你在為這事發愁啊。”沈芝明表情嚴峻地點點頭,他想了下,試探性地說道:“要不然考慮一下我說的補助,雖然不算多,可好歹能滿足阿妹們填飽肚子的需求,這樣你也能減輕一些壓力。”


    作為村裏熟悉的人,沈芝明對於鍾雨仙家裏的情況還有些了解,聽說之前扶貧的幹部還特意去她家裏一趟,為的就是解決衣食住行的問題,隻是鍾雨仙脾氣傲,一口否決了。


    事情拖到現在,大家都漸漸遺忘了這件事。


    “你說,這一家七口,除了你一個人賺錢養活家裏人,連個勞動力都沒有,這日子該如何過下去呢?”沈芝明沒有埋怨的意思,有的是心疼。


    同樣出生漁村,接受了些教育,沈芝明怎麽可能不知道賺錢的辛苦和艱難,一個女生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很容易就走了歪路,或者是染上一些不良習氣,最後逐漸迷失自我……可雨仙並不是這樣的人,她熱情積極,非常想要改變自身的狀況,正因為對於自身的認可,才不願意伸手接受旁人太多的幫助。


    或許,在多年前,她曾認為扶貧幹部提出的“補助”,有刺疼那本就脆弱的心髒,可事實上,家裏確實非常需要用到這筆錢。


    “雨仙,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我之前的建議,找個穩定一些的工作。”沈芝明語重心長地勸說著,眼裏滿是關心。


    他畢竟年長幾歲,對於生活就多了些閱曆。


    鍾雨仙看似為難,實則也有心動,是啊,就像沈哥說的那樣,隻要去填申請表,十有八九就可能領到一筆救助金,到時就能馬上把欠的維修費還上,這樣家裏人也就可以挺直腰杆做事,不必要像自己現在一樣,得找個地方避著人才行。


    “沈哥,那領救助金的,是不是必須要像電視上播放的一樣……”一群人穿得衣衫襤褸,臉上手上都髒兮兮,甚至於還有些精神疾病,再不濟,也都是無兒無女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


    意識到這一點,鍾雨仙就緊緊地拽緊了右邊的口袋,在那裏,還放著前幾日她剛從旅行社得到的報酬,足足有幾大百。這也剛好是一次補助金的錢。


    “嗯,大多數情況下是這樣,不過凡事總有個特殊嘛。”沈芝明才說完這話,依姆又好心送來了份涼拌菜,他趕緊咧開嘴笑了下,然後才繼續對鍾雨仙解釋道:“你家孩子確實有些多,阿妹們都在上著學,雖然是義務教育階段,吃飯是沒有什麽問題,可女孩子嘛,總歸是喜歡一些新奇事物的,拿來買些喜歡的小物件也行。”


    事實上,現在國家發展迅速,對於扶貧工作的指導也有不少改進,像是鍾雨仙家裏的情況與其他人不同,首先是得認定為低保戶,確定吃飯住宿沒問題了,然後再加以幫扶尋找工作的事。


    隻要自身能多加努力,日子總會好起來的,不過,這也得一家人心齊才是,要是隻一門心思地生孩子,全然不顧現實情況,亦或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鍾雨仙一人身上,她肯定會被壓力給淹沒……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人總歸是要成長的,你要相信,阿妹們是有著自己的思想,能夠憑借自身努力換口飯吃的。”沈芝明意味深長地看向鍾雨仙,他畢竟是個外人,就算不忍心看鍾雨仙繼續辛苦下去,除了說幾句話提點一下,能做的事也很少。


    “嗯,沈哥,謝謝你了。”


    良久之後,鍾雨仙才給出答複,這也算是她的一個態度了。


    沈芝明臉上恢複了笑容,催著鍾雨仙趕緊把湯麵吃完,免得涼掉了,甚至後來還主動讓依姆給兩人都加了個雞腿。


    “你啊,也為自己考慮考慮,不到二十的年齡,老是唉聲歎息的對身體不好。”


    沈芝明嘮嘮叨叨地講述自己對於健康的理解,他飯量大,沒一會兒功夫就吃了個幹淨,而對麵的人顯得斯文許多。


    散步至街頭,看到有幾家鋪子剛開張,門口還掛著鮮紅的鞭炮,不過還未點燃,應該是需要等到正午時分了。不遠處還立著幾把麥子做成的花束,大概是取個諧音“大賣”的意思。


    鍾雨仙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有些不理解地詢問:“馬上就要拆遷,怎麽想著這個時候營業?”難道是一群不懂政策的人所做的事情?這豈不是要虧慘了。


    “嗬,事情可沒有那麽簡單。”沈芝明搖了搖頭,表情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尤其是看到對麵站在一個熟悉的人影時,更是直接拉著鍾雨仙的胳膊就要轉身離開,沒想到,那人早就發現了兩人的蹤跡,幹脆抬起胳膊朝著沈芝明打起了招呼:“沈哥,來坐坐啊……”


    對方如此熱情,要是就這樣走了,隻怕還會被人說了閑話。


    沈芝明隻能硬著頭皮轉過身,假裝露出一副才發現盧棲宏的樣子,然後指著眼前的幾個鋪子說道:“這是你開的?”


    別說沈芝明覺得詫異了,就連鍾雨仙都忍不住感慨地說道:“哇,這鋪子可不算便宜,就算是租金都夠你吃一壺了……”


    關於盧棲宏的為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前不久這人還專門跑到了文衡殿去找林此霄討要拆遷的費用,現如今這麽快就開起了鋪子,著實讓人有些疑惑,他這遊手好閑的人,究竟是哪裏來的那麽多的錢。


    大概是察覺到了麵前的質疑神情,盧棲宏毫不在意地咧開嘴,喜滋滋地說道:“也是我運氣好,去省城的路上正好遇到個受傷的老者,將他送往醫院後,家屬為了報答我就給了我這麽一筆感謝費。”


    “是嗎?”沈芝明擰起了眉頭,他怎麽覺得這件事情聽上去那麽不靠譜呢,尤其是盧棲宏性格有些古怪,平時又愛招惹是非,這種熱心助人的事情,實在是很難想象到會與他掛上鉤。


    “好啦好啦,你們也別糾結太多,剛好趕上我們新開業,就趕緊進來看看,順便幫我捧個場子……”盧棲宏快速略過“投資的錢”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這個話題,轉而開始介紹起店鋪裏的商品,他隨手從貨架上拿起一個棕色的娃娃,笑著說道:“雨仙,這個娃娃跟你蠻相似的,就送給你好啦!”


    棕色的布娃娃正好紮著兩條辮子,臉上掛著一些橙色的腮紅,嘴巴塗得紅彤彤,看起來並不是很討喜,更別說會有女孩子會喜歡了。


    鍾雨仙一下子就變得為難起來,正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的時候,餘光掃到不遠處的街邊有道熟悉的影子一閃而過,她頓時欣喜起來,趕緊將這個棕色的娃娃塞了回去,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同時說道:“心意我領了,這娃娃還是留給你自己欣賞吧!”


    隨著距離的拉近,鍾雨仙卻緩緩停下腳步。


    不知為何,她覺得遠處的那個人表情有些哀傷,就好似丟了魂一樣,在街上慢慢行走。


    人很多時候都是言不由衷,始終被命運推著走的,某天某個時刻開始,陶斯言覺得,隱隱有股子力量推著她往前行,一路上遇到很多新鮮事物以及一些錯誤的選擇。不管是相遇還是離別,都有一種命運軌跡的清晰感。


    正因如此,她對待事物一貫都是淡淡的,鍾雨仙曾以為,這是身份與地位造就的,事實上,這來源於陶斯言早就領悟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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