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20多個小時會很快就過去,可上了火車後他才覺得原來這二十多小時這麽煎熬。


    椅子很直,他的背很疼,雙腿也伸展不開,因為車廂裏麵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肚子餓了他隻能掏出幾個麵包墊墊,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精神其實已經很疲憊了,可是就是睡不著,睡個幾分鍾就會醒過來。


    他看著車窗外的風景,火車進入了隧道,又出了隧道,駛過高樓大廈,穿過高山河流,從山地慢慢再到平原,天空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看著地圖,他離霧城越來越遠,離江城越來越近,心就跳的特別快。


    他離夏知凡越來越近了。


    他心裏的歸處。


    橫跨了半個中國,一千五百多千米的距離,20多個小時的車程,他終於在下午三點到了江城,到了夏知凡的故鄉。


    一開始他還很恍惚,直到他推著行李箱出了站,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看著外麵的江南一派的建築,才真的覺得自己到了江城。


    地址已經刻在了他的腦海裏,他銘記於心。


    跟著地圖導航去坐了地鐵2號線,隨著地鐵運轉,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


    不過他沒有直接去找夏知凡,而是在那附近找了一家賓館,把行李什麽的都拿出來,先去洗了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在火車上穿的那一身衣服真的有很濃的煙草味,他把衣服掛在了門口通風。


    今天是周六,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麽幸運能夠等到夏知凡。


    如果沒有等到夏知凡,反而被他父親知道了怎麽辦……


    夏知凡會不會被帶去更遙遠的地方,他父親會不會把他徹底藏起來,讓自己再也找不到……


    近鄉情更怯,他從一開始的歡喜變成了害怕,害怕一切都不會按照內心設想的去發展。


    他一直以來都沒有這麽幸運。


    江城很冷,他出門的時候天空居然開始下雪了。


    從小到大他見過雪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想到第一次來江城,江城就給了他這麽大一個禮物。


    下雪了,江城的雪,夏知凡看見了嗎?


    天黑的很快,五點半已經完全黑了,街道上的燈光亮了起來。


    他不喜歡黑夜,可現在的黑夜能給他安全感。


    這樣他就可以站在夜色裏,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宋淩予通過高思銘聯係到了喬航,因為突然的聯係,喬航才知道夏知凡居然已經回來了。


    喬航接到消息之後披了件羽絨服就出了門,看到宋淩予站在馬路邊,快步跑了上去:“不是帥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知了怎麽突然又轉學回來了,我啥情況都不知道。”


    宋淩予跟他解釋這個事情有些複雜,等見到了夏知凡再告訴他。


    別墅區安保很嚴格,靠著喬航帶著他才能進去,他們路過了一棟又一棟,最後停在了一套華麗的別墅前。


    “這就是知了家,你看見二樓那個亮著燈的房間沒,有個大陽台那個,那就是他房間,他應該在家裏,我幫你去叫他?”


    “不用。”宋淩予拒絕了他,“你過去找他,可能他家裏人也不會讓他出來。”


    他看著那一間亮著燈的房間,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那裏,他們離得這樣近。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知了他爸雖然挺那啥的,不過平時對知凡都不會大聲一點說話的,現在是什麽情況啊,我看他微信都一直沒回我消息,我還生了一段時間氣呢。”


    ——————


    夏知凡這一個月就放了這一周末的假,張靜妤在客廳照顧夏時願,他在房間做習題,做完習題之後又開始畫畫。


    不知不覺他已經畫滿了七八本練習本了。


    房間裏開著暖氣,他穿著單薄的睡衣,也不覺得冷。


    看著桌上的鬧鍾已經到了晚上十點,他該睡覺了,把筆收了起來,走到了床邊,順手把燈給關了。


    躺在床上後,又開始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他很心煩。


    閉著眼睛眯了一會,時間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個小時。


    他幹脆不睡了,又把燈打開了,重新坐回位置上打開練習本開始畫畫。


    這個時候張靜妤輕聲敲了敲他的房門,細聲道:“知凡,還沒睡呢?”


    夏知凡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外麵下雪了,江城的初雪,你看見了嗎?”


    夏知凡心驚動了一下,下雪了,上次看到雪,還是跟宋淩予一起。


    他離開霧城多久了,他也記不清了。


    江城下雪了,意味著下一個年也快來了。


    張靜妤見到他沒有回應,在門口待了會兒後又下樓了。


    夏知凡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才站起身來,走到了推拉門前,把窗簾給拉開了,房間燈光太亮,看不見飄落的簌簌雪花。


    他索性把門給打開,讓冷空氣鑽進自己的骨髓,披著外套走到了陽台上,他看見了雪花,大塊大塊的往下落,居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然後,他隔著雪慕,看見了遠處樹蔭下的兩個少年,呼吸都凝滯了。


    他們都看到了自己,喬航跳起來揮著手,在他旁邊靜靜站著的,是夏知凡午夜夢回時最思念的那個少年。


    這不是夢,宋淩予來找他了。


    夏知凡猛的衝出了房間,眼淚隨著奔跑自然掉落,他匆忙的下了樓,看見張靜妤還坐在客廳,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


    “我……”


    張靜妤通過他的目光,看到了外麵的那兩個少年,隨後溫柔的笑著說:“去吧,有阿姨在。”


    夏知凡有些受寵若驚,他說了聲謝謝,就趕緊跑出了門。


    每靠近他一步,夏知凡的世界就多一點色彩,直到他站在了宋淩予的麵前,看著日思夜想的人消瘦的臉頰,霜雪落滿了他的頭發,給他清冷的眉睫都染出來一層冷霜。


    那一雙眼裏的雪山融化了,隻剩下無盡的溫熱與潮濕。


    夏知凡先他一步抱住了他,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他緊緊的抱著宋淩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控製不住自己想要傾訴:“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對不起,對不起……”


    宋淩予身上很涼,他們一定在這裏站了很久很久,所以他回抱自己的時候,手都有些僵硬。


    旁邊的喬航看著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他好像懂了什麽,也生出來一種自己不該在這裏的感覺。


    “不要道歉,你什麽都沒有做錯。”聽到夏知凡一遍一遍的道歉,宋淩予心快要碎了。


    “對不起,是我太天真了,我……”夏知凡哽咽著說,“我爸爸他知道了,他逼著我轉學……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


    “在這裏,沒有人跟我說話,我新的學校……那些同學都不會跟我說話……家裏也沒有人跟我說話……我,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我感覺我已經不會說話了……”


    “手機和電腦都被爸爸拿走了,我每天除了做習題……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麽……我好害怕,我怕你過得不好,我怕等我以後回霧城的時候找不到你……我……”


    夏知凡陸陸續續說了很多很多,每一句話說出口都特別的艱難。


    宋淩予心痛的給他擦眼淚,冬天的風吹的臉很疼,更別說哭過之後了,他難過的看著夏知凡:“不哭了,臉會被凍傷的。”


    “那個啥,你們倆……?”喬航試著說話來找找存在感。


    夏知凡勉強分了一點注意力給他:“胖墩,謝謝,這些事情說來話長。”


    喬航看著他們兩個,“我看明白了一點,是不是你找了個男朋友,然後被你爸發現了,你倆就被迫分了?”


    夏知凡搖搖頭:“沒有分手,我們一直在一起。”


    看來這些事情還真的是說來話長,不過現在在下雪,沒一會兒幾個人頭上都是雪花,喬航覺得這個地方不適合聊天,讓他們換個地方再互訴衷腸。


    夏連年這段時間不在國內,王嬸也已經不在他們家做保姆了,現在的保姆是夏連年新找的一個,無論是保姆還是司機,其實都是他安插在身邊眼線。


    夏知凡回家準備換一身衣服再出去,保姆看見了就問了幾嘴去哪裏了,張靜妤默默開口:“我讓知凡去給我買草莓了,沒買到嗎?”


    夏知凡明白了張靜妤的用意,嗯了聲:“我忘了帶現金。”


    “您想吃草莓讓我去買就好了呀,怎麽還讓知凡出去了?外麵這麽冷。”


    保姆不太相信,她的目光一直打量著夏知凡,想探個究竟出來。


    張靜妤咳嗽兩聲:“沒事,你去給我做些甜點吧,我忽然想吃了。對了知凡,外麵在下雪,你多穿點出門,別感冒了。”


    夏知凡又嗯了一聲,走上旋轉樓梯去了房間,很快換好衣服就下了樓。臨走之前張靜妤還從房間裏給他拿出一些現金給他,安慰他沒關係,家裏的事都有她在,讓他安心。


    保姆被支開了,夏知凡跑了出去,因為外邊的安保員也認識自己,所以他們走了另一邊的小路,偷偷溜了出去。


    喬航一邊走一邊大聲歎氣:“哎呀——真心錯付了!我把你當兄弟,你發生這麽多事都不告訴我,實在是不講義氣!”


    夏知凡還沒有從剛剛悲歡交集的情況緩過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對喬航解釋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隻是沒有跟你說的機會……這些事情,本來就當麵才說得清楚。”


    喬航也沒有真的怪他,今晚看到這兩人在自己麵前上演了一出狗血偶像劇,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畢竟他的這位發小,從小到大的情緒似乎都一直很穩定,隻有剛剛見到宋淩予的時候,喬航才震驚原來夏知凡也會哭的這麽難過,而且還是在外麵,有三個人在的情況下。


    這段時間他們兩個一定都吃了不少苦,這兩個人的臉都瘦了一圈。


    雖然喬航很想去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不過他也很識趣的不去當這個電燈泡,本來兩人見麵就很不容易了,如今好不容易見一麵,有些話在有第三個人在的情況還是不太好說出口的。


    反正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知道他們兩個是什麽情況。


    所以在他們走到大馬路邊的時候,喬航演技特差的接了個鬧鍾就跟他們說自己有事先走了。


    江城的夜很黑,這裏的人幾乎沒有夜生活,晚上十一點多的街道行人寥寥,宋淩予牽起了他的手,兩人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鵝毛大雪落滿了頭發和衣領,好像很冷,又好像不那麽冷。


    他感覺到了夏知凡手上的傷疤,馬上抓著他的手握起來看,白皙的手背上有明顯的燒傷痕跡,兩隻手上都是。


    夏知凡想抽回手,但是宋淩予握的很緊,他語氣很著急:“這是怎麽回事?”


    “我…”他又想起了那本被燒毀的書,愧疚與難過交纏著,吞噬著他瘋狂跳動的心髒,開始泛起一陣陣抽痛,“對不起,我太沒用了……”


    “你寫給我的書………被我爸爸看見了,我去的太晚了,對不起,你會不會怪我?”


    夏知凡尾音有些飄,眼淚狠狠的砸了下來,滴落在他們交握的手背上,情緒開始失控。


    宋淩予把他摟在懷裏,顫著聲音道:“笨蛋,沒什麽重要的,燒了就燒了,你怎麽去做這麽傻的事……”


    他一邊落淚一邊摩挲著那一塊燒傷的疤,“很疼吧。”


    夏知凡搖頭,把眼淚咽了回去:“不疼,一點都不疼。我那個時候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苦了,隻要我一想起你,想起我對你的承諾,我的心裏就好難受。我很擔心,很害怕,怕你怪我,又怕你一個人,怕我找不到你,怕我們再也沒有未來…………”


    宋淩予輕輕搖頭:“笨蛋,我怎麽會怪你。你已經很努力了,你很勇敢,因為有你,才有今天的我。那本書沒什麽重要的,隻要你還願意看,我可以繼續為你寫,一直寫到我們讀大學,寫到我們工作,寫到我們變老,隻要你願意,我會一直寫下去。所以不要為了那一本書難過自責了,好不好?”


    其實夏知凡知道,即使以後宋淩予再給自己寫新的書籍,可跟第一本還是不一樣的。那一份獨一無二的,青澀的文字,懵懂的悸動,承載了他們相遇相知的手寫書,再也不會有了。它被那一場火燒成了熊熊火焰,燒成了一團灰燼,消逝在那個冰涼的夜晚。


    手上的疤痕就是它的紀念品,他不覺得這個疤很醜,這是屬於他獨一無二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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