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鬼勾魂,陽間索命,無常是也。


    青麵獠牙,猙獰凶惡,怒目而視,膚色黑青。


    無常大鬼,勾魂使者,負責接引人死後進入地府。


    f區平安路,祥瑞小區16b-1603。


    張涵楚站在客廳中,還沒有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她看著躺在床上臉色青白的自己,一下下想要抓起自己。觸碰不得後,她便又去拍打自己的女兒,可她的女兒同她一樣,無論她怎麽做,她的女兒都是一臉青白,無聲無息的躺著。


    “起來,快起來啊。”她痛哭。


    “媽媽。”


    怯懦的聲音傳來,她回頭,大女兒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她心中一喜,“妞妞,妞妞你能看見媽媽對不對,你快去叫醒媽媽,不,不,快打120,媽媽教過你的,要救妹妹……”


    叫妞妞的女孩很聽話,她一說便跑去拿電話,可她的手穿過了電話,她試了一次又一次,都拿不起電話。


    張涵楚奔潰了,不敢相信地看著女兒。“妞妞,我的妞妞,你,你也……”她不敢說出死這個字。


    子時到,生路閉,死路開。


    涼風吹過,無常至。白衣長裙,魚鱗甲,立領對襟窄袖。白衫上全是暗紋,龍、鶴、暗紋八仙、祥雲、海水、蝙蝠、壽,龍頭揚起,龍須細長,形製飄飛。壽字紋雲肩在隨著走動晃動,長命鎖鈴琅作響。


    “嫂子!?”


    青麵獠牙的麵具一點點變小,縮成一枚胸針。這是無常身份的證明,也是關閉人界、地府生死門的鑰匙。


    張涵楚愣愣的抬起頭看著勾魂使者,“寧、安?”


    寧安看著她也是微愣,飄進臥室一看,她抱著新生不久的女兒,躺在床上早就無了生息。“你……”怎麽死了。


    張涵楚抖了抖唇,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認識的人,心中微微安定。她抹掉眼淚,顫抖著問,“我,我是死了嗎?”話音未落,眼淚便又流下,“我,我的女兒們怎麽回事,她們,她們……”她說不出死了這個詞。


    寧安皺眉,蹲在她麵前。“嫂子,要不你先跟我回去吧,你,你們怎麽會這樣我也不太清楚。”她隻是為了刷滿實習積分,將這一片的勾魂任務都接了。


    張涵楚呆滯,“你家?”


    寧安點頭,指了指胸口的胸針,“我是無常,我家王爺是判官,或許他知道怎麽回事。”無常隻負責勾魂,判官管人界輪回生死,地獄諸界,肆意出入。


    她笑著伸手,妞妞看了一眼媽媽,牽住了她的手。


    張涵楚站起來,走到臥室,抱起了睡在床上的幼女,跟著寧安離開了。鬼不用走路,可以飄。可她初為鬼,還不會飄,寧安也不厭煩,就陪著她一點點往自己家走。


    “嫂子,你怎麽住在這裏,怎麽就你和孩子,謝老師呢?”她的丈夫與她家王爺同在警校當教員,兩人一個辦公室,謝老師為人熱情,總是邀請他們去家中吃飯,久而久之,她與張涵楚便熟識起來了。兩人差不多時間懷孕,一前一後生產,後來坐月子,她去了月子中心,自己則是在家中,幼兒難帶,她忙著孩子,又聽說她產後抑鬱,一直在安養,便沒打擾她。


    張涵楚想了想,自從小女兒出生後,她就得了產後抑鬱,吃藥吃的昏昏沉沉的。許多事都記得不清楚。“躁狂抑鬱症,有時候我會控製不住自己,妞妞還小,我老公說這樣會影響妞妞,會嚇到她,所以我就搬來了祥瑞小區。”她雇了兩個保姆照顧她,一個身強體壯,是為了在她做出什麽,或者是發狂的時候控製住她,另一個則是隻負責照顧她的小女兒。她是整容醫生,年薪百萬,完全負擔得起兩個保姆的費用。所以,在丈夫提出讓她與妞妞分開的時候,她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妞妞有婆婆照顧,她應該很好的,為什麽,為什麽……”她看著弱小的女兒,又哭了。


    “謝老師呢,你上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張涵楚抬手抹眼淚,卻怎麽都抹不幹淨,她不明白,為什麽她都變成鬼了,還會流淚。


    “他半個月前就出差了,說是學校派他去封閉學習,專門交代了我手機不給帶入培訓場,讓我有事就找婆婆。”她能有什麽事,她搬出來之後,有兩個人專門照顧她和女兒,她的情緒反而好了很多。


    學校有學習嗎?


    寧安又問妞妞,“妞妞,你怎麽來找媽媽了?”


    妞妞看著寧安,“我也不知道,我一醒來,就看到媽媽和妹妹了。”


    “那你看到媽媽、妹妹之前在幹什麽?”


    妞妞仰著頭看著寧安,“幼兒園體檢,在醫院檢查。”


    說話間,幾個人便走回了寧安家。寧安住在f區一片中式別墅區,古樸的大門外還有守衛。


    寧安指了指門口,“這是紙紮人,我家魷魚的爺爺奶奶疼愛孩子,怕有人來搶孩子,就找了這些紙紮護院來。”


    神難有子嗣,仙少有子嗣,她這種幾千年的老鬼,更是難以有孕。他們非人,無法孕育生、鬼、魂、靈。他們若有孩子,這孩子便是超脫五界新的魂靈,是千萬年都少見的純淨靈體。無懼邪佞,無畏鬼神,輪回生死,地獄諸界,肆意出入。這樣的一胎,自然害怕被人搶走。


    張涵楚這時才反應過來,囁嚅問,“你不是人?”


    寧安引她進門,笑道,“不是。”地府呆膩了,他們便來人界了。總歸不影響他們在地府的工作。人界可比壓抑了七情六欲,千年如一日的地府有趣多了。


    “遇到麻煩了嗎,怎麽這麽晚?”溫暖的廳內,寧王正坐在地毯上,握著小女兒胖乎乎的小手,做操。五個月大的孩子,已經會咿咿呀呀了,一聲聲應著他。


    “你看我帶誰來了?”衣服在一瞬間變換,已經換成了一套尋常的居家服。


    寧王抱著女兒抬頭,隨即皺眉,“嫂子?”


    寧安讓她們隨便坐,進廚房裝了一碗白米飯,米飯被壓的實實的,圓鼓鼓的一個包,好像一座墓。點燃三根香插上,不一會兒,一根香滅,一根香快速燒完,還有一根按著正常速度燃燒著。


    兩長一短,火蝕香,是被人殺害的。


    寧安看著寧王,“王爺。”人界的規矩多,天道不允許鬼神仙佛擾亂人界,所以他們的絕大多數力量都會被壓製。他們是地府工作人員,不用日日忍受來自地府的吸力,可她們卻需要。


    她見張涵楚臉色發黑,便知道她一直在抵抗來自地府的吸力。她不知道自己與她的女兒們如何死的,為何死的,她不甘、不忿、不願就這麽離開,所以她一直在抵抗,而後生了怨氣。


    “這裏有結界,可以庇護你們七日。”自始薨至七七,地府的吸力最弱,七日之後,便是他們,也庇護不了。


    寧王將女兒交給阿姨,寧安已經重新點了香,對她們道,“這是香火,你們吃吧。”


    鬼吸食香火似乎是一種本能,香火入鼻,張涵楚一瞬間便舒服了許多。她看著懷中不到百日的小女兒,又看向懵懂無知,可能還不知自己已經死去的大女兒,眼淚再也忍不住的落下。越擦,越是多。


    寧王拿出手機,“我打個電話給謝老師。”


    張涵楚聽到謝老師這幾個字,終於止住了哭,她看著寧王,滿眼期待。


    寧王撥通了謝老師的電話,手機放在桌子上,開了免提。電話響了很久才接起,電話那頭顯然是從睡夢中剛醒來。


    “寧老師?這麽晚了,有事嗎?”


    寧王看了一眼張涵楚,先是道歉這麽晚打擾,隨即便道,“小安找嫂子有事,她在嗎?”


    電話那頭頓了頓,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她在我們另一套房子裏,她產後抑鬱,她怕影響了妞妞,就帶著楠楠去了。”


    “小安打電話給她,她一直沒接,我們還以為她是帶孩子太累了。”


    “她累什麽啊。”電話那頭隨口道,“她找了兩個保姆,一個照顧孩子,一個照顧她,有什麽好累的。”


    張涵楚撲上去喊他,一聲聲的“老公”,也正是因為她急於找與她最親密的人,以至於忽略了他言語之中的一絲不滿。


    謝遜將地址發了過去,“她在家,你們直接過去就行了。”


    寧王問了一句,“你呢?”


    “我在老家了,家裏出了點事,還得過幾天才能回去。”


    掛掉電話,張涵楚微愣,“他,他跟我說是出去學習了。”老家能有什麽事,她的公公婆婆自從她生下大女兒之後,就一直跟他們住。老家的房子多年沒人住,根本不能住。


    寧安安慰她,“或許是親戚有事呢?”妻子被殺害,第一嫌疑人便是丈夫。


    張涵楚在發抖,她心底生出一絲絲涼意。她的丈夫怎麽可能會害她呢,他們的感情這麽好,從相識到結婚,如今已經十幾年了。他沒有理由害她不是嗎,他們有不錯的工作,不錯的收入,有房子,有孩子……


    “不,他家沒有親戚。”過年,都是他們自己過。曾經她也問過他們,是否要走親戚,婆婆同她說,親戚都刻薄,早就不來往了。因為他們不與親戚來往,所以這幾年,她為了照顧他們的心情,隻是每年初二帶著丈夫、女兒回去陪父母、近親的親戚吃一頓飯。吃完飯就回家,帶著公公婆婆逛街買東西。


    “嫂子,你今晚先在這裏休息吧,有什麽事咱們明天再說。”來了人界,便要遵循人界的二十四時,日月星辰之變。“我和王爺的幾個兒女也住在這裏,你不用害怕,客廳有結界。”她能走動的地方,隻有客廳那小小的,方方正正的一片。


    回到房間,寧安打開監控看女兒,寧王則是翻開了地府生死簿。“人有三死,非命也者。她與她的女兒均是死於非命。”至於是如何死的,得帶去地府才能審斷。“她的命格很好,怎麽會不得善終呢?”羅盤憑空出現,黃銅沉重,閃著熒光。


    寧安爬到床上,坐在床上刷著【非人類】群組裏新發的今日積分表。地府學人類弄了一個業績考核表,每天定時更新,說是這樣可以激勵他們工作。


    寧安看著表格第一行的名字皺眉,那個區已經好久沒有死人了,他從哪兒勾的魂,業績這麽高。“王爺,我這個月的積分還不夠。”積分不夠,就要延長實習期限。


    寧王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沒事,我幫你抓。”一個惡鬼頂十個壽終正寢的魂魄,若是能消除惡鬼怨氣,引導他們自願入輪回,又頂十個惡鬼。人界怨氣多,害怕抓不到幾個惡鬼嗎?


    他控製著羅盤,查看張涵楚的命盤。她本該是順遂富貴之命,石中隱玉,巨門守子午命宮,四正化權科祿。他又打開學校的係統,調出了謝遜的出生年月。“她的命格被謝遜的命格給破了。”寧王一邊說著,一邊拿著羅盤上床。


    寧安湊過去,枕在他肩膀上,“疾惡宮好暗。”她回憶了一下謝遜的長相,眉頭微微蹙起。她對謝遜的印象並不好,雖然他看起來斯斯文文,顧家愛女。


    收起羅盤,寧王拿走她的手機,“不早了,睡吧。”關上燈,隻留一盞小夜燈,“明天去看看吧。”謝遜身上並沒有冤衍形成的暗,也沒有嫉惡形成的塵。


    “他好像有帶佛牌一類的護身物,隻是我不明白,他和嫂子的生活這麽好,為什麽要害嫂子?”他們的生活比一般家庭要富裕的多。


    張涵楚的父母都是國企員工,名下有四套房子,女兒一套,兒子一套,一套他們兩人住。還有一套原本是要給張涵楚的,她的父母認為,一個女孩子,身後有倚靠,在婆家才能不被欺負。所以無論是婚房還是嫁妝,他們在能力範圍類,給的都是最好的。


    張涵楚拒絕了,她的工作很好,收入也高,便將房子讓給了弟弟。弟弟隻是一個普通的藥劑師,也要養家糊口,多一套房子,也能收點租金。


    再後來,妞妞大了,張涵楚開始考慮她上學的事情了。公辦學校他們不占好的學區,私立學校的學費他們雖然能負擔的起,她卻覺得沒有必要。於是,她就用手中的兩套房,置換了弟弟手中的一套學區房。


    那是張涵楚與丈夫第一次爭吵,也是寧安第一次見謝遜。在學校組織的露營活動中,張涵楚與另一個老師的妻子聊起了學區房,說出了這件事。謝遜當場就發了脾氣。他說,他在意的不是房子,而是張涵楚什麽都沒告訴他,就將兩套新房子換了學區房,又說,他們不是商量好上私立的嗎,怎麽又改去公辦了,他覺得張涵楚不夠尊重他。


    張涵楚無所謂的笑笑道,“跟你說做什麽,一套是我爸媽給我的房子,一套是我婚前買的。買賣過戶也不需要你簽字。”本意是體諒他工作辛苦,可那時,寧安分明看到了謝遜眼中一閃而過的凶光。


    偏偏當時她家王爺還附和道,“我妻子嫁妝裏的鋪子,我也是從不過問的。管她是租出去還是賣了,總歸都是她自己的東西,她自己決定。”


    寧王想了想,“有嗎?”


    寧安翻身,趴到他身上,看著他,“有,我回來之後還跟你說了。”


    寧王抱住她,“那我不記得了。”當時她剛懷孕,他滿心都是她肚子裏的小家夥,興奮的不得了,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不早了,你要是不想睡,我們就做些別的。”他的手從寧安的衣擺下伸進,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也許還能再懷一個。”


    寧安忙推開他,躺好轉身背對著他。“不要生了。”不管是人還是鬼,懷孕產子這個漫長的過程都讓她既疲憊又痛苦。要不是身邊伺候的人多,王爺對她和孩子也是真心實意,事事親力親為,她真不知道要怎麽熬過這一年。


    寧王笑了笑,抱著她閉上了眼。


    張涵楚坐在客廳中,想了一夜,又否決了一夜。除了丈夫,她想不到誰會害死她和女兒們,可若不是丈夫,她想不出第二人。


    她算了她名下的財產,一套在她名下的學區房,存款大概兩百多萬,還有兩套夫妻共有的房子,以及兩輛車。她的珠寶首飾加起來能有一百多萬,滿打滿算五百萬。她不相信這麽點錢,就讓他的丈夫殺死他,殺死他們的女兒。


    五百萬,隻是她三年的薪資。


    她活著,能帶來更多的價值。


    可不是他,又是誰呢?


    她想了一夜,又否決了一夜,就這麽反反複複,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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