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還未到,未央公主倒是先到了。寧安藏起眼底的疲憊,笑著與她打著招呼。至於行禮,自從她的生母獲罪被廢那一刻,她便是徒有公主之名了,還擔不起攝政王妃行的一禮。


    白錚錚要行禮,柳兒卻拉了她一下。人人都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以及當下的局麵。曾經的她是公主,如今的她不過是隻有公主之名的罪人之女。而寧驍,掌管整個京中禁軍,她身為寧驍的妻子,身份在她之上。


    未央也不惱,笑著自顧自坐下。柳兒笑問,“公主今日怎麽來了?”


    未央公主道,“長樂回來了,帶著她的養子。”


    “哦?”柳兒挑眉。長樂公主和親已經快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中她未曾回京一次,育有一子一女,收養一子。“可是她在和親路上救下的少年?”


    未央公主點頭,“就是他。”算算也有二十五六了,今年也要參加科舉入仕,長樂便跟著回來了。說起這個妹妹,她發自內心的高興。“自從她出嫁,我便日日掛念,如今終於能見到了。”


    春闈要至少提前半月入京,提交名帖,經由官府核查身份。若是這麽說,長樂公主已經歸京半月了,卻不曾與她姐妹相聚,倒是有意思。


    許是柳兒打量的眼神太過於明顯,未央公主苦笑。“我如今便是為公主,身份也尷尬,長樂也是要避一避的。”她如今並不是她自己,還代表她的丈夫,她的子女。“她倒是書了信給我,想要入宮拜見,我給拒了。”


    柳兒點頭,“你們姐妹感情無虞便好。”


    “自幼相伴長大,便是十幾年未見,感情也不會變。”


    寧安覺得柳兒話中有話,柳兒給了她一個眼神,便含著笑淺淺飲茶。不一會兒,琉璃與蓬萊公主也來了,若非京中有大事,她們也甚少有機會回京,並出來相聚。人人都珍惜這難得的機會。


    這幾年,她們兩的日子也不好過。原本還有皇後庇護,夫家再如何,也會給皇後一個臉麵。如今,兩人隻能謹小慎微,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夫家,被休棄。便是丈夫寵妾,也隻能忍著,還要擔著大夫人的名頭,事事照顧妥帖。


    她們想要固寵,也不知怎麽回事,這幾年也懷過,生下的卻是死胎。皇後被廢後,夫家便說是廢後作惡太多,報複到了她們身上,她們是廢後之女,便是不吉利的存在,隻會禍延家族。


    曾經,她們嘲笑未央無人願娶,老姑婆一人,如今倒是有些羨慕她了。


    “對了,端王側妃也來了。”柳兒放下茶盞,對著一個方向指了指。


    寧安不解,不明白她為何說起她。柳兒繼續道,“她是送她兒子來考試的。”她有三女一子,一女今年十八,是她剛為側妃後不久懷上產下的,一子一女先後出生在尼姑庵中,子十五,女十四,還有一女,今年不過八歲。


    說起端王側妃,琉璃公主的話多了起來。“前些日子,她同我們飲茶,還在埋怨長女與她不親近。”那個孩子,剛一出生,她便決絕的扔下她離開了,後來她是回府了,可有了新的兒女,一門心思在他們身上,隻是嘴上過問一下長女,長女如何能同她親近。“那孩子也是挺可憐。”她離開時,直接將她塞給了端王的一位姨娘,當時那種情況下,端王妃無子,若是拜托她養育,端王妃還能拒絕了不成。“後來她回府後,每每端王妃對那個孩子親近些,她便如臨大敵,覺得端王妃要害她。”不過一個女兒,一個庶出女,便是要害,也不會害她。“久而久之,這孩子便以為端王妃要害她,之後端王妃被落下謀害端王子嗣,惡事做盡的罪名,還是這個孩子指認。”


    她們每每說起這件事,便唏噓不已。唏噓端王側妃不顧長女年幼,便教導她仇恨嫡母,唏噓端王側妃教導她指認端王妃,更唏噓端王側妃事事將她推到人前。


    “十八歲,原該嫁人了,卻因為當年的指認,被退了親,至今如今敢向她提親。”秋獮一事,端王妃出府,有元杞冉支持,加之攝政王幹涉,當年指控她謀害端王子嗣,惡事做盡一事重新調查了。調查為一切都是有人惡意嫁禍,意圖逼迫端王休妻。至於這個人是誰,端王隻說是家事,自己會處理。“如今端王想要當作諸事不曾發生,端王妃倒是不讓了,上奏幾次要求和離,皇上都打回去了。”就這麽耗著,她也不管府中中饋,隻顧著自己。“也是,她便是想管又如何管,這麽多年了,府中上下還不都是側妃把控著。”哪有這麽容易拿回來。


    “一子一女不是生在王府?”寧安有些餓了,她捏起一團糯米團子送入口中。昨夜睡得晚,兩人胡鬧起來也不知時辰,等疲倦睡去天都快亮了。睡了不過一個多時辰,便被叫起了。磨磨蹭蹭,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就來這裏了。


    琉璃公主笑了笑,看著寧安的笑中含了一抹小心,也不知是畏懼攝政王的身份,還是在夫家做小習慣了。“不是。她在安華寺後山呆了三年,那一子一女,便是在安華寺後山的草屋中生下的。”


    寧安眨眨眼,“後山?”


    柳兒按住寧安伸向糯米團子的手,“你若是餓了,便讓夥計們上菜,糯米難消化,你脾胃本就不好,要少吃。”


    琉璃公主輕抿了一口茶水,“她在安華寺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每每被訓斥,便說剛生育完,身子不好,久了,寺中的姑子便煩了,不滿的人多了,便是主持憐惜她,也不能繼續留她了。”既然自願入了寺廟,便沒了身份高底,大家都是一樣的。旁人要挑水劈柴,她便也要。若是受不住,為何要自請出府入庵堂修行呢?


    說起端王側妃,蓬萊公主嗤笑一聲。“你們不知道,她可是矯情的很,進了庵堂還要吃燕窩補身體。一問便是剛生產完,身子虛,要滋補。”也不知是去庵堂修行還是去坐月子的。寺中有個尼子給她找了許多紅糖,她還嫌棄的很,直說隻有甜味,喝的發膩。


    白錚錚含笑,“聽起來,兩位公主似乎不是很喜歡端王側妃?”


    蓬萊公主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以妾室之身,存正室之心,行正室之事,處處與旁人爭高底,甚至生了淩於正室之心。有哪個正室會喜歡這樣的人呢?”


    十一月初三產長女,初四去的安華寺,十二月初一便被趕去後山草屋了。她倒是會說,倒打一耙,說是被安華寺姑子們虐待。


    蓬萊公主想了想,“來年三月,端王去安華寺上香,也不知怎麽同她又好了,便有了長子。”她有孕之後,端王便想將她接回府,隻是這個念頭剛起,剛準備下,便被皇上知曉了,皇上斥責了他一頓,直言她是自請離府,如今半年不到,便要迎回府,她當王府是什麽任她來去的地方嗎?“就這麽耽擱下來了,在後山草房生下了她的長子。長子出生後不到半年,便又懷了。這次,端王向皇上據理力爭,皇上才允了。”回王府之後,她有孕過兩次。一次是草房子女四五歲之時,那一胎沒保住,她說是被王妃所害,如今證實並非王妃,是她自己不想生,自己喝的墮胎藥,伺機嫁禍。還有一次便是如今的這個女兒了。


    桌麵的小點被撤下,換上了一個小小的砂鍋粥堡,以及一盤盤精致的肉菜。


    柳兒夾起一片薄肉放入粥中,“砂鍋爐,試試。”


    寧安點頭,拿起筷子涮菜肉。她一邊涮肉一邊看向端王側妃處,她身邊的小姑娘長的倒是漂亮,隻是眼神似乎有些呆滯。


    已是午時了,算算時間,有些作答快的考生,也該出來了。幾人一邊涮著菜肉,一邊聊著京中的人、事。後院之中的許多事,便是有心結交女眷的白錚錚知道的都沒有兩位公主清楚。她也趁機問了一些自己想要了解的人與事,真假不論,她自會定奪。


    幾人正捧著小碗喝粥,貢院門口便一陣喧嘩,她們下意識向下看。貢院的門從內打開,一個學子被人抬出,一人抓著手,一人抓著腳,直接被扔下了台階。


    翰林院學士周大人站在台階上,沉聲嚴肅道,“此考生破壞考場規則,撕毀其他學子答題卷,剝奪考試資格,除功名。”說罷,便轉身進入貢院,貢院的大門,重新關上。


    未央公主微微皺眉,伸手找來了貼身侍女。不一會兒,侍女便回來了,對她們道,“有個學子,考著考著便瘋了,先是以頭撞桌麵,隨後又搶了旁邊學子的卷紙,撕了吞了,說是好幾個侍衛才控製住他。”


    “是何人?”台下的人,披頭散發,白衣上點點血跡,看不清相貌。


    侍女搖頭,“不知。”


    話音剛落,台下的人便抬起了頭,又哭又笑,不停啃著自己的指甲。琉璃公主看過去,驚呼一聲,“這,這不是端王之子嗎!”


    端王之子,又恰好今年科考的,隻有一人。


    端王側妃賈氏所生子。


    她的聲音雖算不上大,卻也讓其他人聽到了,一瞬的寂靜後,端王側妃匆忙站起,碰倒了凳子,扶著侍女,匆匆下樓。


    被撕了卷紙的倒黴人便是楊浩,他已經答完題了,正在重閱一遍,沉浸在自己的文章中,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旁邊的人奪了卷紙。


    寧王與史太師皺眉,先是叫侍衛將他帶離考場,帶入偏殿,隨後便同太師、翰林學士周大人商量此事怎辦。


    幾人商量後,讓人將楊浩帶來。楊浩的臉色發白,還有被撕毀了卷紙的恐懼與憤怒。他苦讀多年,湊足盤纏,好不容易進京趕考,多年辛苦,便要因為一次無妄之災,一朝破滅嗎?


    史太師對寧王點點頭,寧王直接對他道,“如今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明日重考,二是與我們論策。”已快到申時了,重新作答已經來不及。


    楊浩幾乎沒有猶豫,“學生選二。”


    原該是史太師策問,他卻拒絕了。“你是秦相之生,習秦相之思,理秦相之想。秦相為人,忠直謹慎,一心為國,不論個人得失。在外為官之時,興修水利,培養人才,保土安民,政績斐然。真正做到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一點,便是老夫難以相比的。”


    “歸京之後,更是犯顏直諫,與腐朽勢力鬥爭,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他看著寧王,“若非秦相蒙災禍,今日站在這裏之人,該是他而非老夫。若是他在,定會將自己的觀點問出,並一眾學子中挑選能夠為國為民效力之人。所以,策問由你問最為恰當。”


    寧王說不出心中滋味,百般婉轉,百般滋味。史太師嗬嗬一笑,“老夫雖為史姓之人,卻也是為國為民之人,亦是為家之人。”也正是因為為家,才會多了圓滑,少了棱角,才能夠周旋於皇上與四大家族之間,才會在許多事上裝傻充愣。


    史太師輕歎一聲,“無論你信與不信,當年秦相一門出事,老夫也是多番奔走。”他知道想要脫罪難,便想著判個流放,讓他們去偏院苦寒之地,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可誰知判決還未下,秦相一門便都死了。“後來老夫也暗中查了查,秦相一門死的蹊蹺。”像是生怕他們做出什麽,拿出什麽自證,便匆匆將他們殺死,落實了畏罪自殺。“你若想為你的老師翻案,不該抓著這一案。”


    寧王誠懇問,“請太師明示。”


    史太師眼神一凜,“秦相死前,老夫曾去見過他。”他們隻是為政意見不同,處事不同,並無其他仇恨。隻因為他的姓氏,他的家族,他便被說成了秦相的死對頭。“秦相說,宗家老二可以證明他並沒有通敵賣國,並無謀逆之心。”


    寧王嘲諷一笑,“宗老二死於秦相之前。”


    史太師看著他,“可秦相並不知。”


    寧王對史太師總歸都是存疑的,史太師是朝中的老狐狸,他比誰都懂得與虎謀皮,狐假虎威,見勢起意,見風使舵。


    回過神來,他讓楊浩坐,看了一圈作為人證的翰林院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以及記薄後,他緩緩說出策問之題。


    策問: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陽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乎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精神心術、達之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曆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者、何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子大夫熟之複之、勿激勿泛、以副詳延之意。


    元杞冉也回來了,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兒子科考當日入了京。她到枳花樓時已經是申時,科考就快結束了。


    貢院門口吵吵嚷嚷,已經有學子出來了。而瘋瘋癲癲的端王之子,還在下麵鬧,好幾個人都拉不住他。端王側妃心慌又心疼的想要拉著他回府,卻被他推倒在地。


    晉王見他們狼狽,又影響了學子出入,便讓侍衛上前幫忙。他看著瘋瘋癲癲的少年,忍不住皺眉。“他本就資質不高,心機頗厚重,便是考了又如何,如何能入朝為官。”如今瘋癲了,倒是好了。端王府中能安穩不少。


    寧安她們不解,元杞冉解釋道,“他叫題犀。”名字取自李商隱的《無題》,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皇家名字,一貫都有定式的,唯有這個,說什麽心有靈犀一點通,代表著她與端王感情深厚。”


    晉王不語,但顯然,元杞冉對他差侍衛幫端王側妃一事非常不滿意。她抬頭看著女兒,一邊笑著,一邊剝著鬆子。“你們不知道,以前端王側妃可是對晉王一往情深,你們是沒看那雙眼睛,看著晉王的時候,恨不得粘上去。”


    晉王皺眉,“別胡說。”


    元杞冉似笑非笑,“你敢發誓,你與她什麽關係都沒有,若有一點關係,我便不得好死嗎?”


    晉王沉下臉,“元杞冉,你又用你自己威脅我。”


    元杞冉微揚下巴,“是又如何。”若非看他重視自己,一往情深,她又為何要嫁給他,成了被條條框框拘謹起來的晉王妃。“她讓我不開心了,我就要讓她付出千斤重的代價。”軍營之中,戰場之上,誰人不知她元杞冉,睚眥必報,若是惹了她,上天入地,無論生死,她定要千倍萬倍的報回去,淩虐對方的身體,羞辱對方的心靈,讓對方痛不欲生,後悔亦無路。


    “你以為你不說,我便不知嗎?”對方都快蹦躂到她頭頂了,恨不得端王即刻便死了,她也死了,她好光明正大的與晉王在一起。


    晉王禁了聲,許久之後才囁嚅道,“當年,我也不過是因她同你有些相像,看她可憐,才會差人照顧一下。”


    元杞冉冷哼,“照顧便是照顧到床上嗎?”


    寧安舉著茶盞片頭,白錚錚與柳兒也裝作未曾聽見。學子們已經陸陸續續出來了,整個酒樓都吵嚷了起來。


    元杞冉扔下撚碎的鬆子,“我這次回來,一是處理了他們,二是讓青兒承繼晉王之位。”寧州那塊地,總歸不能落入了旁人手中。先讓青兒承襲寧州,之後再想法子弄來涼州,那便形成一處天然天險之處,易守難攻。日後若是有了什麽事,他們便可退居寧、涼二州,實在不行,便是他們自稱為王又如何。


    也不知她是同誰說的,白錚錚與柳兒顯然是不會也無法接話,寧安想問,卻也不知該說什麽。


    處理,如何處理?


    他們又是誰?


    元杞冉斜睨了晉王一眼,“也不知道端王側妃生的孩子是誰的。”


    白錚錚想走,卻又找不到理由。她看著寧安,滿眼都是尷尬,這些事情,她們外人聽著總歸是不好的吧。幸好未央公主她們離開了。


    晉王不悅,“元杞冉,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卻是跟她有過關係,但並未有過肌膚之親,她的孩子絕對不可能是我的,我怎麽知道她從哪兒跟誰生的孽種。”端王側妃生題犀的時候,他有正妃,有側妃,還有無數妾室,妾室之中,不乏有同她肖像之人。他放著府中的不用,何必不顧人倫、法治,去染指弟弟的妾室。


    元杞冉輕哼一聲,“以前你都喊我晚娘。”她是傍晚出生,小字晚晚,家人都稱她一聲晚娘。這是隻有親近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晉王拉了拉她的衣袖,“自從前幾年回來,你從旁人耳中聽聞端王側妃誇讚我之後,你同我鬧到現在。”他不否認,他曾經因為端王側妃相貌與她有幾分肖像,生了一絲憐憫,又因端王側妃當時所表現出的性情與她相似,都帶著倔強,他對她微微憐憫,可也僅僅隻是憐憫。“便是我與她真的有肌膚之親,她也不可能有孕。”


    他自十七歲大婚,妻妾無數,卻無一自己的親生孩兒,是為何?


    他不能生啊。


    若非他不能生,當年他身為太子,也不會被輕易廢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寧王妃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花花花花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花花花花兒並收藏寧王妃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