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過去。


    範曄站在窗邊抽煙,秘書從外麵進辦公室,關上了玻璃門說:“範總,羊水穿刺結果出來了。”


    “米莉小姐肚子裏的孩子確實是您的。”


    李秘書從範曄進公司就跟著範曄。


    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事都經曆過來了。


    從來沒有這樣惶恐不安過。


    他匯報完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範曄沉著臉摁滅了煙,滿桌都是煙灰和煙頭。


    “下去吧。”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李秘書雖然想跑,但還是有點擔心範曄。


    “範總,要不要再鑒定一次,確認結果。”


    範曄搖搖頭,他雖然對那一次和米莉在一起的事情很恍惚,但也不是完全斷片。


    他隻是覺得命運弄人。


    明明不是故意的,就酒醉錯了一次。


    但偏偏有了孩子。


    米莉也從來沒有鬧過,哭過。


    甚至都沒有認真和他提及那一次的荒唐,範曄原以為這隻是一次錯誤,揭過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他認清了自己的心,絕不能放手陳小秋。


    但現在他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一旦你錯了,錯一步,就再也難以回頭。


    你以為你可以彌補,可以改變。


    實際上,你根本什麽都彌補不了,也改變不了。


    你越掙紮,帶來的痛苦越大,後果也越大。


    範曄沉重的閉上眼睛,一個人坐到天明。


    一夜未眠,他看著天邊的魚肚白,瘋了一樣衝下了樓。


    開車駛向了蒲家村。


    ……


    李南回來以後,還是住在蒲冬家裏。


    他這幾天一直想著艾妮說的話,是要正式和陳小秋溝通一下,關於他和她。


    但陳小秋躲在卓航家裏,對他避而不見。


    艾妮還說,要是換了別人不是當場原地結婚,連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李南覺得,陳小秋是恨不得原地消失,連下輩子怎麽躲他都想好了。


    李南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女人,真的是沒有心的。


    這天,他醒得早,順著江邊小路晨跑。


    河堤上老遠看見一輛黑色轎車發了瘋一樣駛進蒲家村,去往卓家的方向。


    李南心裏一沉,緊跟其後。


    陳小秋被電話聲吵醒,她晚上睡覺習慣性開靜音模式,但手機會震動,在枕頭下嗡嗡嗡的響個不停。


    卓航在隔壁都聽見了。


    蓬頭垢麵的拉開門,揪陳小秋起來接電話。


    “哪個祖宗找你,喊魂一樣!”


    陳小秋和卓航同款梅超風發型。


    劃開手機屏幕,居然是好久不見的範曄。


    “喂?”


    陳小秋聲音透著不耐煩。


    範曄聽見陳小秋的聲音,心裏一陣刺痛。


    他說:“陳小秋,你出來。”


    陳小秋一臉迷糊:“出來哪裏?”


    範曄又發什麽瘋。


    她說的話還不夠清楚嗎,這麽糾纏下去有什麽意思。


    隻有更難看。


    陳小秋開口要拒絕,冷漠的說:“小範總,你是真不要臉了嗎?”


    換在以前,範曄肯定暴跳如雷的急眼。


    但這次,他沒有。


    他沙啞著聲音,溫柔的對陳小秋說:“我想和你正式告別。”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


    陳小秋怔了神。


    拉開窗簾看見樓下的範曄。


    “好。”


    陳小秋套了厚一點的羽絨服,頭發沒梳臉沒洗。


    範曄看見陳小秋,走上前去。


    陳小秋下意識的跳開,保持距離。


    範曄想要牽她的手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


    兩人並肩而走,順著卓家後麵的山坡慢慢爬。


    有朝陽從山的那邊緩緩升起,橘色的晨光照在陳小秋白皙的臉上,格外柔和。


    範曄心痛。


    他不能再牽她的手,也不能再和她這樣一步一步走到路的盡頭。


    今天,是最後一次。


    範曄沉重的開口,他說:“陳小秋,回來這麽久,你還沒有帶我去看過你的外公。”


    曾經在江城小時光,陳小秋很多次和範曄說起過蒲立德。


    她隻是沒有說全。


    陳小秋嗯了一聲,帶著範曄走向蒲家老屋的方向,老屋背後一大片芭蕉樹,穿過高大的芭蕉樹林,一棵老核桃樹下,蒲立德的墳就在這裏。


    範曄看見蒲立德的墓碑,恭恭敬敬的磕頭。


    陳小秋想拉他起來,但範曄很認真和嚴肅。


    他說:“在江城,我和你好過,就當是我欠外公的。”


    陳小秋無言。


    範曄看過蒲立德的墓,又喊陳小秋帶他去蒲家老屋。


    老屋院子裏的雜草清除了一些,再過幾個月這片就是開發區,全部都得拆。村裏人都在等待拆遷安置。


    範曄隨意坐在老屋的門檻上。


    他笑:“原來,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


    陳小秋坐在另一邊,“是啊。”


    “小時候總覺得蒲家老屋的院子很大很大,長大後再回來才發現,這院子好小好小。”


    “記憶真是會騙人的東西。”


    範曄柔情的看著陳小秋,他說:“小秋,我要當爸爸了。”


    陳小秋垂眸,點點頭:“我知道。”


    範曄的聲音沙啞:“我小時候,我父親是個很不負責任的爸爸。我很少看見他,在範家諾大的別墅裏,整夜都是我母親季美蘭打電話哭嚎的聲音。”


    “後來我長大,我媽就讓我天天給我爸打電話。一開始,我爸聽見我的聲音還有幾分柔情,他說會回家,讓我等他。”


    “我媽高興壞了,一夜一夜不準我睡,讓我在客廳等我爸。”


    範曄一邊說一邊扯了根狗尾巴草嚼。


    “可我一次都沒有等到他回家。”


    “我媽真是氣瘋了,罵外麵的女人,又罵我爸沒良心,最後還罵我,說我喊不回我爸。”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恨他。”


    陳小秋安安靜靜的聽,沒有說話。


    範曄說到這裏,停下了。


    他笑了,“陳小秋,這些事要是說起來,幾天幾夜也沒完沒了。”


    “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從小發過誓,長大以後絕不像我的父親。我不會讓我孩子陷入迷茫和痛苦,陷入恐慌和絕望。”


    “所以,對不起。”


    “我放棄了。”


    範曄鼻子堵了,話都變得哽咽。


    他拍拍身上的浮土,“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


    “陳小秋,你要幸福。”


    範曄自嘲一笑,“我不算是好人,也不算是良配。”


    “也許離開我,是你的福氣。”


    陳小秋也起來,看著範曄故作瀟灑的姿態,心中動容。


    過去那一段,她也付出過真心。


    範曄是不是好人,很難說。


    但至少他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範曄走到門口,背對著陳小秋揮揮手:“走了。我給我兒子當老子去。”


    陳小秋喊他:“範曄。”


    範曄回頭,一滴淚劃過臉頰。


    金色的晨曦灑滿蒲家老屋。


    青灰色的瓦片上,白霜晶瑩似玉。


    陳小秋站在橘紅色的朝陽裏,衝他笑得眉眼彎彎。


    她說:“你會是一個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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