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女生宿舍樓下唯餘幾盞昏黃的路燈亮著,辛宿的角度正好能看見薑語遲的側臉。


    她染了棕發,這在辛宿的意料之內,畢竟距離高考前一年她就開始琢磨這件事了,在什麽薄荷綠,玫瑰粉,青木灰甚至白色之間猶豫不決。


    彼時辛宿板著臉勸她還是把心思放在讀書上,心裏卻十分篤定,以她的性格,染發會是一個升入大學的儀式一定會去做,但肯定不會染那些過分特立獨行的顏色。


    她總是這樣,在壓抑了十餘年後對一切新鮮的事物都躍躍欲試,但又次次都是蜻蜓點水般淺嚐輒止就心滿意足。


    就像當初高三上的一次摸底月考她超常發揮後為表慶祝,大手一揮說要好好犒勞自己周末要去新開的遊樂園玩,結果出發的前一天晚上,麵色紅潤看上去能一拳打死十頭牛的管家同薑語遲就在他麵前一唱一和的演了一出戲。


    “咳咳……小姐……我感覺身體很不舒服,明天恐怕不能到歡樂城陪遊了。”


    “啊~~~”薑語遲誇張的拖長了尾音,佯裝擔憂的問到:“最近天氣變冷了,你身體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遊樂園我可以一個人去的,沒關係的……”


    明明是兩個人的對話,但不知何時,薑語遲已經明目張膽的轉過身,眼睛亮晶晶的緊盯著他不放。


    其實她就是需要一個人隨身伺候她,最好這個人還得足夠高大有幾分顏色為她撐場子,讓她暗戳戳的代入一下背著自己私下偷看的沒營業青春小說橋段。


    周末的時間寶貴,應該用在多鞏固幾個知識點,溫習錯題上。


    要拒絕她,不要參與大小姐無聊的遊戲中去,容易……


    心生妄想。


    隔日的車上,精心打扮的薑語遲拉開車門看到後座另一側坐著的少年麵上一點意外都沒有。


    哪怕是周末出遊,辛宿依舊穿著那身洗到發白的校服,甚至此刻還裝模作樣的拿著一本小冊子埋頭研讀,一點眼神都沒分給她。


    這副做派,好像兩人是剛好上了同一輛順風車的乘客一般,各自到站後就老死不相往來。


    但昨夜那出拙劣戲劇演出的目的已經達到薑語遲心情大好,自然不會在意辛宿拿喬。


    她笑眯眯的合上車門,整個人跟沒骨頭似的從一側貼上辛宿,下巴擱在他的肩上,聲音勾勾纏纏的像剛從鍋裏出來的拔絲芋頭一般:“喂,幫我看看我的臍釘好不好看。”


    臍釘?


    這並非是一個多生僻的詞匯,但辛宿絕對想不到自己的生活有朝一日會和這兩個字打交道。


    他再也無法維持麵上的平靜,認命的合上書,如薑語遲所願讓她的身影占據了自己全部的視線。


    黑色的短襯衫下方的三個扣子盡數解開,露出薑語遲柔韌纖細的腰身。


    肚臍眼的領地此刻被一個精致可愛的紅色蝴蝶結占據,蝴蝶結下方還墜著一顆小巧的愛心,隨著薑語遲的動作微微搖晃。


    辛宿匆匆掃了一眼,神色忽的嚴肅起來,聲音急切的追問到:“你在哪打的?還是自己動手打的?器具有沒有好好消毒過?”


    這反應顯然在薑語遲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會才嘟囔出聲:“哪裏還需要消什麽毒啊?”


    眼見辛宿已經在和舅舅辛誌溝通改道去醫院給她做什麽檢查,薑語遲才終於想明白他剛剛是在發什麽瘋。


    為了不讓自己期待多日的遊樂園之行泡湯,她急忙拉過辛宿的右手,帶著他用指尖夾住那個蝴蝶結墜著的小愛心,微微一用力,就把整個臍釘扯了下來。


    怕他腦子轉不過來,薑語遲一不做二不休,又拉著他的手在自己的肚臍眼周圍摸了一圈,強行帶他進行了一番“觸診”。


    “辛醫生明鑒啊,這個是夾上去的,沒有洞沒有傷口,也不會感染的!”


    這下兩個的思緒完全倒轉,辛宿在確定身側這位任性的大小姐沒有潛在危險後,指尖被迫接觸到一片凝脂般的皮膚,終於後知後覺的連耳根都紅透了。


    而方才還滿腹壞心眼想勾得對方方寸大亂的薑語遲此刻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了,隻想力爭自己肚子裏真的隻有一碗粉!


    小地方的遊樂場同薑語遲在手機上刷到的什麽迪x尼,x特差遠了,但薑語遲還是玩得十分盡興。


    辛宿對遊樂場的項目興致平平,但他卻也找到了另一個自娛自樂的項目,猜薑語遲接下來會玩什麽,敢玩什麽不敢玩什麽。


    這個隱秘得隻有辛宿一人參與一人知曉的項目進行了幾輪,準確度高得甚至嚇到了辛宿自身。


    他忍不住複盤起車上的臍釘事件,總結到,當時他是關心則亂了。


    否則隻要他靜下心想一想,很容易就能意識到薑語遲真的在肚皮上打個洞這件事概率幾乎趨近於零的。


    薑語遲並非是複雜變幻的雲朵,誰也摸不透下一刻誰是什麽形狀,相反,隻要和她相處稍微久一點,就能很輕易的摸清她的喜好,她思維方式。


    她在辛宿麵前就是有這種魔力,在每局對弈中都能不看牌就自信明牌,然後故意一通亂下,四個三要拆成四張三單張單張的下,反正就是吃定辛宿一定會讓著她。


    倘若辛宿今天不識好歹不讓著她,那完了,她恐怕要一掀桌開始耍賴了。


    在這之後,辛宿時刻不受控製的會嚐試在腦海中預演一下薑語遲的行動,並在驗證時獲得了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他並非天生就是無欲無求隻知讀書的聖人,在小學時期路過遊戲廳的門口時也曾忍不住駐足伸長脖子看別人家的小孩用那小小的操縱杆就能驅使屏幕中的角色互相搏鬥。


    可從學校回家的山路太長,再多看一會,夜色便要吞沒歸路。


    當時他便想清楚了,他不願餘生都被困在此間,跋山涉水一遍遍的走這一條遍布可怖樹影的山路,於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將不該有的欲望閹割掉了,吝於為人生宏偉藍圖外的任何事投射精力。


    他的出身決定了一切都要延時滿足,他要先踏過布滿尖刺的漫長無比的荊棘叢,忍耐,再忍耐,直到鮮血淋漓的淌過所有的難關,最後才能被允許咽下勝利的果實。


    而此刻“十分好懂”的薑語遲就像毫無征兆飄落在他粗糙的掌心的一朵花,搖曳著起舞,像是在告訴他,


    在摘下果子前,你現在就可以先聞聞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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