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子。”


    史建瑭笑罷要跑,被嵇昀一語叫住。


    “我知道錯了。”


    史建瑭心下害怕,原地立定,雙手不自覺地抱住了頭。嵇昀一大踏步搶到門口,把房門向兩邊撐開,陽光瞬間照進屋裏。


    嵇昀伸手在史建瑭後腦請拍一下,問知李存勖已起身,便攬了史建瑭的肩,二人小跑向晉王住處。


    晉王府議事廳,一早座無虛席,眾人正襟危坐,李存勖凝眉高坐中央。


    “出兵。”


    “我方剛獲大勝,士氣正旺,又逢王鎔主動歸順,沒有比此時出兵伐梁更好的時機了。”


    原來趙王鎔,因封地介於梁晉之間,常感恐懼,時有首鼠兩端之舉。終被近臣告密於梁,梁帝大怒,下令進攻趙國,王鎔自知不敵,急忙向晉國求援,並願舉國依附。


    “自洛陽大敗,我方元氣尚未恢複,梁軍不來攻打已是僥幸,怎還敢去招惹。”


    作為李克用的族弟,李克讓先是說出了他的顧慮,此刻在他身後,站立著許多親貴,同樣對發兵一事憂心忡忡。


    年輕將領之中多有熱血者,以李存信為首,譏道:“照你這麽說,朱溫不來殺我們,反倒要感謝他了?”轉頭他向李存勖稟道:“今天是討論兵務,可有些人早沒了殺人的膽,殿下,幹脆打發他們回家抱孩子算了,省得在這裏瞎攪和。”


    李存勖擺了擺手,勸慰道:“出兵大事,還得大家好好商量,斟酌著辦。”


    李克讓身為族中長輩,大庭廣眾之下被李存信一頓奚落,自然滿是不悅,當堂朝李存信叫嚷起來:“與公我比你官大,與私我是你二叔,你這小賊怎敢如此編排我?”李存信並不讓他,回頂道:“虧你好意思充大,先王在時凡議軍機大事,哪隻眼睛見著過你們幾個老燈,先王不在了,便輪到你們這些慫包軟蛋跳出來指手畫腳,難道說咱這晉國真的不行了。”


    “四太保!”李存勖聽他話越發刺耳,忍不住出言喝斥。


    堂上一時寂靜尷尬。


    須臾,李存審小聲道:“這麽多人,你一言我一語,怕是商量到天黑也沒有結果,到時隻可能會耽誤軍情。”


    李存勖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斜著眼光左右各看了看從始至終化未發一言的李嗣源和嵇昀,隨後命道:“大太保、二太保、嵇將軍和存審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是。”


    眾人悻悻而去,隻留下李嗣源和嵇昀幾個。


    李存勖問策於李嗣源,李嗣源主張發兵,其因有三:一是朱溫改朝篡位,冒天下之大不韙,此時舉兵征伐,名正言順。二是李存勖即位不久,剛剛經曆大敗的晉國上下,亟待一場勝利提振士氣。三是趙王鎔求救於前,天下人觀望於後,晉出兵則顯威,不出兵則露怯,事關人心背離,決策不能不慎。


    問罷李嗣源,又問李嗣昭、李存審,二人亦皆主戰。盡管如此,李存勖卻顯得信心不足,眼神不自主地瞧向嵇昀。


    嵇昀默然良久,似是盤算著什麽,稍後說道:“漢賊不兩立,一戰在所乃免。”李存勖聽言,點了點頭道:“既如此,當起傾國之兵救趙,並伐梁國。”


    決策既定,嵇昀回到住處,茶飯不思,眉頭緊鎖,野南潯知道師父是有心事,便問原由,嵇昀將白天的事告訴了他。野南潯不解:“師父既然也讚同出兵,那還發的哪門子愁?”嵇昀道:“李嗣源說的不錯,出兵在所難免,隻是擔心不易取勝。”


    “既然勢在必行,那我們除了得勝,沒有別的路可走。”


    門外傳出一聲鏗鏘有力的答話,嵇昀聞聲起身,見屋外早站了高思繼等一眾將領。看著眾人期許的眼光,嵇昀沒有說話,心裏卻暗暗祝禱,祈盼得勝。


    大唐天佑七年,晉國起大軍三萬,告廟出征,舉大唐晉王旗號,李存勖掛帥中軍,李嗣源和嵇昀分領兩翼。


    此時,王鎔被梁軍圍困於趙州,李存審、李嗣昭兩路先鋒晝夜疾馳,先行殺到趙州城下,梁軍不期晉軍驟至,敵情未明之際隻好先行撤圍而走,李存審鼓噪追趕一陣,小勝而回,和二太保一同救了王鎔出城,馬不停蹄去向駐紮在鎮州的李存勖報功。


    王鎔到了晉營,得到李存勖禮待,於是傳書趙國各地,以彰絕梁歸晉之誠意。


    “說歸晉不甚妥帖,還是歸唐比較好。”


    接風宴上,麵對王鎔的感激奉迎,坐在對麵的李嗣源如是說道。王鎔笑著點了點頭,又舉起杯祝李存勖道:“早聞晉王乃是仁義之君,深受先帝喜愛,殿前收作義子。晉王年輕有為,兼天潢貴胄,早晚當稱皇帝。”此話一出,眾皆楞然。李存勖怔忡間不慎將酒杯碰倒,澆濕了衣袖。


    侍者從旁擦拭,李存勖一臉狼狽,不知作何應答,眼光不自主地瞧向嵇昀。


    嵇昀盡管察覺,卻假作無視,低著頭仿佛陷入沉思。


    倒是李嗣本先聲奪人,朗聲道:“眼前,我們隻知道要消除國賊,至於將來光複大唐,誰來做皇帝,倒是後話了。”這話一出,引得多人點頭,附和稱是。嵇昀微微側目,注意到李嗣源的臉色較之剛剛稍有緩和。


    “上次龐師古沒能攻破晉陽,搗爛李克用的墳頭,朕一直遺憾到今天。”梁帝乘坐禦輦,北上的途中不止一次和他的兒子們說起這些。


    梁帝朱晃共有五個兒子,依次名喚朱友裕、朱友文、朱友珪、朱友貞、朱友璋。朱友裕身為太子,向來恭順父親,每當聽聞這話,便寬慰梁帝道:“父皇請放心,李克用既死,李存勖不足以籠絡晉人,烏合之眾絕非大梁之敵。何況兒等皆已成人,足可替父皇分憂,兒確信,今日一戰必能徹底消除晉患,父皇定鼎天下之日,隻在眼前。”


    “我兒說的不錯。”梁帝聞言而喜。


    聽說梁兵據此不遠,李存勖率領晉軍出戰,雙方在鎮州以南五十裏相遇,各自擺開陣勢。


    李嗣昭出陣叫喊:“大唐晉王駕到,快叫反賊朱全忠出來說話。”梁兵主將是個白麵少男,年紀剛逾十六,原是朱晃四子朱友貞。朱友貞壓槍在手,提高聲音道:“唐朝皇帝已禪位於我父,天下早屬大梁,你們家這個唐晉王究竟是哪個窟窿洞裏冒出的?”


    諸將聽了這話,個個摩拳擦掌。李嗣源囑咐李嗣昭道:“與其跟他拚口舌,不如斬首以示威。”李嗣昭點點頭,旋即提刀喝馬衝將過去,朱友貞一驚,見其來勢洶洶,不敢與戰,急忙撥轉馬頭回營。同時,身側兩隻彪將驟馬衝出,把李嗣昭攔擋在外。李嗣昭揮刀衝陣,與二將立時戰在一起,刀槍並舉,尖來刃往,不出三招,兩個梁將即被李嗣昭砍落馬下。


    “出擊!”


    李存勖見己方首勝,急忙揮動令旗指揮晉軍衝擊梁兵兵陣,梁兵敗退,丟棄戰馬、車械無數。晉軍士兵見狀,顧不上追趕,各自撿拾爭搶器械和物資,手提肩扛,背負馬馱,一時熱鬧。李嗣本等將領們並不阻勸,而是唯恐自己的部眾落於人後。


    嵇昀覺得事有蹊蹺,尋思道:“朱全忠用兵以嚴苛聞名,怎會剛輸一陣就丟盔卸甲,失了法度?其中恐怕有詐。”


    於是勸李存勖止住士兵。李存勖下令各軍停止爭搶,無奈亂軍喝止不住,令出不行。


    嵇昀急忙喚高思繼近前,囑道:“若有變故,保護好晉王。”高思繼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遠處鼓角聲重,抬眼看時,有一路大軍浩浩蕩蕩向北殺來。為首將軍原是嵇昀舊日相識,前番剛剛從晉陽撤圍而去的韓建。麵對梁軍的去而複返,晉軍士兵反應倉促,機靈些的趕忙丟了手上的東西,倉惶奔逃,遲鈍些的試圖跨鞍上馬,可尚來不及卸掉馬背上的物品,就被衝殺而至的兵潮淹沒。


    “快撤。”


    潰勢從前軍一直貫穿到後軍,李嗣源眼看敗局難免,當先下令後撤。


    高思繼謹記嵇昀囑托,掩護李存勖向北疾馳。


    行軍到鎮州城外十五裏處,遭遇派出尋探的斥候,回報說朱友文、朱友珪帶一路梁兵先一步襲破鎮州,王鎔兵敗被殺。李存勖等諸人大驚,急忙撥馬向東,欲回晉陽。


    又行四五裏路,迎頭撞見一路大軍橫在道中,朱友裕、朱友璋二兄弟披堅執銳,早早守候在晉軍的必經之路上。朱友裕舉劍在手,與眾人道:“捉住匪首李存勖,回去請功。”


    梁兵士氣甚足,爭先恐後。


    高思繼刀舞如扇,東擋西殺,身中箭傷槍創無數,好不容易保著李存勖殺出戰陣,渾身衣甲已被鮮血浸濕,見嵇昀淹在陣中,當即便要回身再戰。


    這時,忽見野南潯一手揮劍殺開血路,一手在後扯住韁繩,馬背上馱著的正是嵇昀。


    晉軍一路東奔了數十裏路,到了一處山險地僻之地,醫官奏報高思繼傷重,命在旦夕,李存勖於是命全軍就地暫歇,與嵇昀等眾將前去看望。


    見到渾身血染的高思繼,李存勖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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