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起於群盜,凶狡如蛇虺,無尺寸之功於唐,而奪其三百年磐石之社稷。”


    ——王夫之


    大唐天佑四年(公元907年),朱全忠在汴州即皇帝位,改名朱晃,改元開平,國號大梁,升汴州為開封府。


    早前,梁帝已命人拆毀洛陽宮殿,將木料沿汴河順流而下,在汴州修建起宮室。一戰盡滅晉陽的想法雖然落空,但李克用已然身死,餘黨勢力甚微,遍觀天下,無有再與梁國抗衡者。


    梁帝傳檄天下各道州府縣,以天子名義分封諸侯,除大唐晉國李存勖、西蜀王建斬使不受,其餘強藩紛紛懾服。如劉仁恭、楊渥、李茂貞、李思恭、王審知、錢鏐、王鎔、馬殷等都接受梁帝冊封,分別獲封燕王、吳王、岐王、夏王、閩王、吳越王、趙王、楚王,並上表謝恩以示忠順。


    朱溫篡唐的消息傳到晉陽,李存勖率嵇昀等眾,設祭焚香,齋戒十日,以吊國喪。


    轉日,春風和煦,天朗氣清。


    太廟丹墀下香煙嫋嫋,嵇昀朝祭桌上的靈位俯身叩拜。


    “楊魏王在天之靈,助我們重興唐室,早除國賊。”


    行罷祭禮,童子將楊複光神位請入太廟。


    “以前力挽狂瀾靠的是楊魏王,現如今要匡扶天下,實離不開你嵇昀啊。”


    身後話音雄渾,嵇昀知是群雄到了,遂在野南潯攙扶下起身。


    “怎麽?”


    看到群雄畢至,嵇昀已經料到來意。


    “既然晉陽的危機已除,我們自然也準備各歸山門了。”苦化潛代表眾人說道。


    李存勖聞聽,上前勸道:“各位尊長、英雄舍命相助,我這裏尚未報答,何故急著離去。”


    “阿彌陀佛。”紹濟住持道:“殿下談什麽報答,老衲等人是為解救蒼生而來,隻要殿下不忘複興大唐之誌,以仁德加於百姓,老衲及眾人的心願已便足矣。”


    “賈師兄。”嵇昀走近身前,對賈延峰道:“都沒來得及和你說些話,要不幹脆你留在晉陽,你我師兄弟還能相伴一處。”


    賈延峰笑著推謝道:“我好不容易才過幾天自在的日子,可不想像籠裏的鳥一樣,又被圈在這兒了。”


    嵇昀會心一笑,賈延峰左右顧盼,繼續說道:“放心吧,當你有需要的時候,我相信在場的各位還會全力相助的。”


    “沒錯。”施行道人接過話,嵇昀忙上前躬身行禮,施行喚起說道:“青玄觀蒙受大唐曆代天恩,你們為國鋤奸,但有所需,乾元門上下義不容辭。”


    嵇昀道:“弟子感謝真人和眾師兄一片赤誠。”


    這時,施行微微側身,在嵇昀耳旁低聲說道:“如再撞見那逆徒,你便叫人上山找我。”


    嵇昀臉色微沉,點了點頭。


    “各位各位,有哪位想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打朱溫的,我代表晉王殿下和我師父歡迎他!”野南潯扯開嗓子,對著眾雄喊話。


    五鎮盟幾十個弟兄互相通了氣,舉手喊道:“我們願意留下,一齊殺敵報國。”


    李存勖和嵇昀相視皆喜,晉王府設下餞別宴犒謝群豪,午後嵇昀於城門外送別了群雄。


    “師父,不是我說你,你當時要再多讓幾句,說不定大家都能留下來呢。”回到晉王府,野南潯猶自在嵇昀耳邊喋喋不休。


    “閉嘴。”


    嵇昀剛剛邁進府門,即令野南潯緘口,原來是眼前早有眾家太保堵在院中。


    “我們都等你很久了。”李存審開口便道,各人臉上均不見笑容,野南潯注意到李嗣本的身後兀自牽著那匹渾身炭色的乘馬。


    “奧,這應該就是你的‘紫電’了。”野南潯走到跟前,滿是得意地打量了寶馬和李嗣本,隨後伸手去接韁繩。


    “幹什麽?!”


    李嗣本斥了一聲,便把野南潯的手給撥開去。


    野南潯白他一眼,挖苦道:“怎麽?輸不起就別打賭。”


    “別胡說。”


    嵇昀訓過野南潯,轉頭對李嗣本道:“正好當著晉王和各位將軍,現在就兌現吧。”李嗣本臉上一陣黃一陣白,雖不情願,終是將寶馬紫電的韁繩遞了出去,野南潯牽了馬,歡喜地手舞足蹈。


    “師父快看,果然是匹好馬,當然比起昭宗爺送你的夜獅子,精氣神兀自是差了些。”


    嵇昀撫了撫馬鬃,讚道:“此馬溫馴,倒勝過玉獅子一籌。”即叫野南潯將玉獅子馬同時牽來院子裏。


    嵇昀走到李嗣本跟前,輕笑說道:“四將軍,這匹白馬是昭宗陛下禦賜,日行千裏,可惜我抱了病,受不起它顛簸,我正是看中紫電性子平和,這才與將軍打這個賭。可我也不忍將軍無好馬乘騎,索性就用這匹玉獅子,權作交換。”


    “這…...”李嗣本一時怔在原地,意外至極。


    “他們明明輸了,嵇大哥為什麽還要用自己的寶馬去換他們的劣馬?”史建瑭待在人群裏,疑惑不解地自說自話,阿芙聽了小聲答道:“嵇大哥想要的不是馬,也不是一場賭局的輸贏。”


    李嗣本接過野南潯遞過的馬韁,對眼前的寶馬夜獅子愛不釋手,又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為,頓感汗顏地低下了頭去,嵇昀束手佇立在原地,始終還以微笑,李嗣昭、李存審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終被嵇昀的做法打動,紛紛放下成見。


    李存勖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內心不勝欣喜,趨步跑下台階,情不自禁地抓住尚在愣神的李嗣源的手,另一麵又拉起嵇昀的手,將二人帶到眾人麵前,開心說道:“我們大家上下一心,一定能夠達成先王遺願,一定能夠光複大唐江山。”


    李存勖下令慶功三日,整個晉陽陷入一片歡騰喜悅的氛圍。


    席間,眾人飲酒正酣,斥候回報北方消息。


    “梁帝派使者前往大漠,邀約契丹王南北並立,前日,耶律阿保機已於漠北稱帝,建國契丹。”


    眾人聞言,都停下了手中酒杯。


    父仇未報,眼看仇敵各自坐大,李存勖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李嗣昭道:“梁兵來犯時,阿保機收了我們的禮物,雖然發兵卻見死不救,作壁上觀實在可恨。”李嗣源道:“耶律阿保機向來狡詐,不做虧本的買賣,他收了我們的禮物,不見得就不會收朱梁的禮物。”


    李存勖點了點頭:“大太保說的對,耶律阿保機想坐山觀虎鬥,無論我們雙方將來誰勝誰負,兩敗俱傷,他都可以從中取利。”


    嵇昀在一邊沉吟不語,李存勖扭頭看向了他,嵇昀緩緩啟口:“或許阿保機考慮的比這還多一重。”


    “什麽?”


    “契丹與晉國是昔日的盟友,晉國與朱梁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如今,梁強而晉弱,朱全忠若傾國而來,晉陽孤城難守。倘晉被梁所滅,那麽契丹就將與強梁比鄰而居,朱全忠其人狡詐陰險,野心勃勃,何況得隴望蜀,乃是人之常情,阿保機不能不為此考慮。”


    李嗣本貌似聽懂,接話道:“如此說來,契丹應該更願意跟我們結盟,而非和朱全忠結盟。”


    “我師父的意思是契丹既不想讓梁吃掉晉,也不想晉吃了梁,話說回來,隻怪阿保機自己的嘴不夠大,如果夠大,他倒是想把梁國和晉國都吞進自己的肚子裏。對吧?師父。”嵇昀啞然一笑,認可之餘對野南潯似有一點刮目相看。


    李萱擔心近日屢屢不好的消息使嵇昀氣鬱引發舊疾,一大清早匆匆來到嵇昀住所。


    “昀哥起床了嗎?”見史建瑭把門,李萱乃輕聲問話。史建瑭點了點頭,隨即恍覺不對,忙又把頭搖個不停。


    “傻小子。”李萱取笑一聲,趴在門縫上瞧看。看到嵇昀正坐在桌旁,手中的毛筆剛剛放下,身前的紙麵上不知寫了些什麽。史建瑭這時才道:“昨晚上一宿沒睡。”李萱有些許驚訝,稍一用力推門而進。


    “昀哥。”


    “萱兒。”嵇昀抬頭見是李萱,臉上淺淺一笑:“今天起的這麽早?”


    李萱笑而不答,走近身邊看他筆下所寫。


    “整晚不睡覺,盡學人鬼畫符。”


    李萱一麵責備,一麵觀摩,瞧出落款人名,自顧自念道:“皮日休......好耳熟的名字。”嵇昀的眉目顯得稍許黯然,說道:“聽了汴州的消息,不由得想起襲美先生。”李萱伏在嵇昀的肩頭寬解道:“別難過,這也是意料中的事。”眼神中無限愜意。


    “啊,刺疼我的眼睛了。”史建瑭在門口處,用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竟也調侃起了屋裏的二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虎征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璞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璞渾並收藏白虎征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