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點點星子隱藏於烏雲之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東都各個街坊萬家燈火,華燈璀璨,熱鬧喧囂不停歇。


    大理寺牢房外,羅氏將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遞到獄卒的手中,好言道:“小哥,望您行個方便。”


    獄卒接過荷包,在手中顛了顛,分量著實不輕,陪笑道,“夫人,您客氣了,哪有方不方便的事。您隻管進去,我們在外頭給您望風,您想待多久都行。”


    羅氏裹著一件黑色鬥篷,寬大的兜帽兜住了她的頭,隻露出一張精致的臉來。


    昏暗的燭光下,照清了她的容貌,五官姣好,麵容清秀,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露著愉快的笑意。


    提著檀木食盒便走了進去,身後跟著兩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婢女。


    張彥遠關押在大牢最裏麵,隔著柵欄的牢房很小,幹稻草鋪滿了木板床,偶爾有一兩隻老鼠發出吱吱的叫聲,從這個牢房穿到那個牢房。


    張彥遠身著囚衣,蓬頭垢麵,頭發淩亂,身上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就像街邊一年沒有洗澡的乞丐。


    “相公。”


    羅氏輕輕喚了一聲張彥遠。


    躺在幹稻草上的張彥遠聽得羅氏的聲音,一個鯉魚打挺,連忙起身,急急道:“我爹呢,他怎麽還不來救我。”


    是了,張彥遠關在牢房裏,至今還未知道他被判處秋後處斬的事。


    不過是幾條人命而已,他堂堂右相之子,幾個卑賤的草民耐得了他嗎?


    “相公,公爹說為了張家和榮王,還有貴妃娘娘,隻能舍棄你了。”


    張彥遠不可置信,發了瘋似地咆哮起來:“不可能!不可能!我爹怎麽會舍棄我?”


    “我可是他唯一最疼愛的兒子!他怎麽可能舍棄我?”


    “你是公爹最疼愛的兒子沒錯,但公爹不止你一個兒子。”羅氏說道。


    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潑向張彥遠的心窩的心窩,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似乎接受了他爹,為了張家和榮王,舍棄他的事實。


    然而下一秒,他的情緒又激動起來,“我們張家權大勢大,大半個齊國都是我們張家的,隻要父親從中周旋,多花些銀子,怎麽會擺平不了這些事。”


    羅氏告訴他很冷酷的事實,“你這件事已經鬧到了陛下的麵前,是陛下吩咐大理寺徹查你的案子,公爹總不能為了你去得罪陛下,公然違抗聖意。”


    “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是榮王殿下和大理寺一起審理你的案子,判處你秋後處斬也是榮王下的令。”


    張彥遠呆愣住了,他還沒接受他爹不救他的事實,又得知了他即將被處斬的事。


    雙腿發軟,一下子跌跪地上,兩隻黝黑的眼睛空洞無神。


    羅氏解開身上的黑色鬥篷,隨手丟到一邊,她穿著大紅緙絲芍藥花紋的廣袖留仙裙,猶如落入人間的絕美仙子。


    看著牢房裏落魄不堪的張彥遠,紅唇輕起,笑意盈盈:“知道為什麽是我來看你嗎?”


    “我是來看看你的下場,你今日的下場,皆是你罪有應得。”


    張彥遠聽到這句話,微微抬起了頭,他這才發現羅氏今日穿著張揚明豔,好像是為了慶祝他的死亡而特意穿上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給了羅氏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高貴身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她竟然……盼著他死?


    “你,你……”


    羅氏不理會他的驚訝,直言道:“你的妾室一大堆,卻沒有一個人生下了你的子嗣,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張彥遠忽然想到了什麽,質問道,“是你做的?”


    羅氏說,“是我做的。”


    “為什麽?”張彥遠問。


    羅氏啐了他一身,多看一眼都覺得無比惡心,“你還有臉問為什麽?不止是我,你那些妾室姨娘,沒有一個真心實意想生育你的子嗣,所以,我們在與你同房之後,都默契地喝了避子藥,哪怕你多麽努力,都注定不會有孩子。”


    “你這種人就不配有子嗣,每與你接觸一次,我都覺得無比惡心。”


    張彥遠衝向柵欄,仿佛要衝出來拽住羅氏,“我對你不夠好嗎?我給你數不盡的榮華富貴,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羅氏看著怒目圓睜極盡癲狂的張彥遠,她自身後抽出一把匕首,趁張彥遠不注意之際,直接捅進了他的腹部。


    張彥遠吃痛,低頭望向腹部,這才發現羅氏手中的刀。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整個刀身大半刺入他的身體。


    羅氏鬆開了手,白嫩修長的五指沾了點點鮮紅的血跡,猶如冬日裏傲雪綻放的梅花,璀璨芳菲,瑰麗絢爛。


    她揚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刀又抽了出來,血濺了幾滴在她臉上,為精致的妝容添了兩分顏色。


    “你毀了我的人生,毀了多少無辜女子的一生,你憑什麽會認為我會接受你給予我的一切。”


    “不妨告訴你,當年我的那個孩子,是我親手打掉的,流淌著你肮髒血液的野種就不該來的這個世上。”


    張彥遠緩緩倒在地上,鮮血咕嚕咕嚕地往外冒。


    羅氏掏出帕子擦幹淨手上的血,那方帶血的帕子直接丟在張彥遠身上,看向張彥遠的表情不提有多痛快,多解恨。


    十五歲那年的陰影,在她心裏始終揮之不去,每每回想起,她對張彥遠的恨便多了一分。


    牢房的門打開,兩個婢女走了進去,半蹲下身體,舉起手朝著張彥遠的臉左右開弓。


    她們心裏同樣憎恨著張彥遠。


    這個牢房的四周沒有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給張彥遠止血,鮮血從他的傷口一直不停湧出。


    沒過多久,他的意識也一點一點地渙散,身體慢慢地冰冷起來。


    終於,張彥遠死了。


    ……


    羅氏和兩個婢女回到右相府。


    “父親,相公……他走了。”


    羅氏一身素衣,這是她進府之前特意更換的,死氣沉沉的臉上有淚痕。


    兩個婢女的臉上也是淚痕點點,顯然是哭過的在沒有離開張相府之前,做戲自然要做足。


    張右相背對著羅氏三人,早已是淚流滿麵,艱難地開口,“他…可有說什麽,是否怨恨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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