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擇端揮了揮衣袖出門之後就後悔了。


    他現在沒有家了?他要去哪裏呢?


    每次大小火情,官府都會開放寺廟道觀等地,用以安置暫時無家可歸的災民。


    如果人數眾多,官府之後還會搭建簡易房舍。


    琉璃巷大概燒毀民房十餘所,災民不會太多,張擇端估計,寺廟應該可以容納了。


    張擇端自從離開宮廷畫院,往往是居無定所,寺廟早就住習慣了。


    熟門熟路,當下他直奔寺廟而去了。


    可此時打火大院裏,卻處處令人感到心酸。


    李真金的傷勢不算嚴重,但短時間內走路恐怕還是會瘸,未免讓家裏人擔心,他水行的老師傅張頭往家裏帶了口信,說是接了大訂單,所以最近要住在水行,過段時間才能回去。


    至於其他傷了的打火隊員就不一樣了。林六的腿骨傷了,恐怕要臥床休息三個月,方伍的背燒了一大片。


    最嚴重的恐怕是汪子路,從回來以後,他一直咳個不停,呼吸困難。


    汪子路的妹妹汪笑笑特地來了大院照顧在他左右,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笑姑娘的師父湯大夫細細給汪子路把過了脈,給出了結論。


    情況很不好,接下來要好好調養,大概率是會落下咳嗽的病根。


    至於以後能不能繼續打火,那就說不好了。


    對於打火人來說,大多數人老了之後都會落下咳嗽的毛病。


    可是聽到湯大夫說以後可能沒辦法打火,汪子路不答應了。


    “湯大夫,請你幫幫我,我隻會打火……我一定……要打火……一定要……幫幫我……”


    汪子路說著說著又咳了起來。


    “哥,你慢點,別著急。”汪笑笑趕忙扶住了哥哥。


    湯大夫一臉愁容,他替打火隊的人看了多少年的病,心知這病最難治。


    “我換個方子,試一試。要是能抓來一些河鰻那就更好了,這或許是個笨辦法,多吃河鰻對肺病很有療效。”


    湯大夫隨後開好了方子,之後汪笑笑立刻照方抓來了藥,煎起了藥方。


    可是鰻魚怎麽辦呢?


    木楞一臉愁容,把隊員們召集在一起說:“能動彈的都站起來,現在沒事都給我去河鰻,能抓多少抓多少,明白了嗎?”


    一天過去,沒有一個人抓了河鰻回來,雜七雜八的魚倒是抓了一些回來。


    笑笑姑娘的臉上不見一絲笑容。


    這時真金瘸著腿站起身來說:“讓我去抓吧,我有辦法,不過現在……我可能還得需要個人幫手。”


    “我來幫你。”笑笑姑娘說。


    隨後,真金帶著傷腿來到了城外,要抓河鰻,必須要來偏僻安靜一些的河道才好。


    這是真金聽爹爹說的。


    小時候,爹爹總是會帶著他來城外抓魚。


    這是他們能吃到最奢侈的肉類了,在幼小模糊的記憶中,真金總是盼著跟爹爹去捕魚,可以好好地改善下家裏的夥食。


    要抓河鰻,主要是兩招,地籠和刺鉤。


    蚯蚓和小蟲子來當做誘餌,一抓一個準。


    時間最好選在夜裏或者黎明時分,因為河鰻大都是在夜間活動。


    趁著天還蒙蒙亮,他們準備好了材料。


    笑笑姑娘負責生火,真金負責下餌放鉤,環餅負責下水布置好地籠。


    天色暗了,他們幹脆沒有回去,在這裏簡單吃了點幹糧等著上鉤。


    篝火旁,笑姑娘一直在真金旁邊守著,生怕錯過一點動靜。


    夜晚靜下來,火焰跳動著,照亮笑姑娘的臉龐,楚楚動人的模樣,天見猶憐。


    大概是夜色勾起了心事,笑姑娘的眼眶濕潤了。


    “放心,我保證,明天一定收獲滿滿的河鰻。”


    笑姑娘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地一下就落了下來。


    真金見了一時有些無措,除了妹妹真鈴,他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哪家的小娘子落淚。


    真金想了想,又說:“我也有個妹妹,如果我的妹妹哭得這樣傷心,我會很心疼的。”


    笑姑娘忍了忍眼裏的淚水,又說:“這個世界上,我隻有哥哥了一個親人了。”


    “不過,我的妹妹肯為我哭,為我擔心,我心裏肯定又是很感動的。不過我還是希望她可以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你哥哥有個好妹妹,你也有個好哥哥。所以不要哭,要開心,你哥哥也會開心。”


    笑姑娘又被真金的話寬慰到了,微笑從她的臉上飄過,轉瞬即逝。


    “相信我,以後,我讓你哥哥天天都能吃上河鰻,不對,是讓全隊人都能吃上河鰻。”


    笑姑娘重重點了點頭。


    李真金一夜沒睡,他的眼睛沒有離開吊繩半點。


    直到夜深了,笑姑娘迷迷糊糊睡著了,靠在了李真金的肩膀上。


    李真金的心兒跳來跳去,不敢去看笑姑娘的臉,可是過了會又忍不住把眼睛瞟過去偷看。


    第二天的時候,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李真金的眼眶卻黑了。


    笑姑娘醒來的時候,第一句就問:“怎麽樣,抓到了嗎?”


    李真金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木桶。


    笑姑娘愣住了,滿滿的全是活蹦亂跳的河鰻,她高興地跳了起來,差點忍不住。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李真金又說。


    桶裏的鰻魚沒到中午,變成了碗中餐。


    笑姑娘喂了湯藥,又喂河鰻湯,把哥哥汪子路照顧得無微不至。


    李真金此後特地請命,每天去抓河鰻。


    他向木頭提議,後續打火隊的常規夥食裏麵應該加上河鰻,特別更要照顧好後院的那些老打火人。


    河鰻這東西不費錢,多費點功夫,至少能保證三天兩頭吃上一頓河鰻大餐。


    真金現在回憶起來,或許恰恰也是因為爹爹也是打火人,所以他才經常會去抓河鰻回來。


    這奪命的火,幾乎摧殘過每個打火人的身軀。


    在真金印象中,爹爹也經常夜裏咳嗽。


    娘親隻對真金說爹爹的工作不能沾,其他從來不會主動談起爹爹。


    可是真金曾經看到過,背地裏娘親又會找出爹爹那件老舊的蓑衣,摩挲好久,之後緊緊抱在懷裏。


    或許爹爹很早也就染上了肺疾?


    真金想到這裏,突然心裏開始貓抓一樣。


    這個為了全家生計拚死拚活的男人,這個為了打火丟了性命的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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