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場之中,最致命的不是火,而是煙。


    火傷外表,煙傷內在。


    外傷不重,尚且可以休養。可是內傷萬一落下了病根,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汪子路大概是吸入了太多煙氣,傷到了心肺。


    現在突然發作起來,咳個不停,連連咳出了好幾口血,牙齒上都是一片鮮紅。


    木楞叫人抬著汪子路連同其他傷者一起送醫去了。


    這一出出火場慘狀,讓真金看得是心驚肉跳。


    此時火軍人終於趕來了,琉璃巷位於城南左廂,歸左廂巡檢柯正龍直接管轄,其手下有火軍人五百,負責整個城南左廂十八坊的滅火、防火工作。


    柯正龍一臉茄色,到場之後,立刻開始指揮手下士兵接替滅火工作,這下打火隊員們方才可以喘口氣。


    隨後,兩名士兵搬來了椅子,柯正龍安然入座,一邊喝茶,一邊指點火場。看樣子倒不是像來打火的,像是來賞風景的。


    柯正龍本是武官出身,如今邊境已經多年未有戰事。他也遠離沙場多年,跨下生肉,腹部長膘,發福得像一塊豆腐。


    木楞見了柯正龍,立刻上前匯報火情。


    “巡檢,目前火勢已經控製住了,被困的人們也已經救出,可以快速撲滅,避免火勢之後擴散。”


    “等下,你說什麽?火勢已經控製,被困的人們已經救出?”柯正龍飲了一杯茶,微笑著看向木楞。


    “是的,巡檢。”


    “那既然如此,我們就不用來了?”柯正龍微微一笑,意味深長。


    木楞這才意會,立刻又說:“是,火勢尚且沒有完全控製,還需要仰仗巡檢撲滅。”


    “明白了,你們也勞累了。”


    柯正龍雖然名字裏有個龍字,可是人卻生得一副蟲樣,內心很有算計,他自然不希望打火隊搶了滅火的風頭。


    木楞身在明義坊打火隊,沒少跟柯正龍打過交道,可是木頭向來不是圓滑的人,一直在柯正龍麵前討不到便宜。


    打火隊員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筋疲力盡,紛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見了這幅樣子,柯正龍又問:“業餘的不愧還是業餘的,一盤散沙。”


    聽了這話,木楞的心裏立刻湧起怒火,但他隻能緊緊地攥住拳頭,一切不滿都得忍在心裏。


    不過片刻,左軍巡使馬步飛也帶人趕來,左軍巡使官居八品,掌管京都巡警之事,處理街頭爭鬥、罪犯審問等事。


    如果有火情發生,左軍巡使也應該立刻就近派人支援。


    當然,火災起因也在他們的調查權限之內,如果有人惡意放火,左軍巡使也理應查出真相。


    左軍巡使手下有軍警,又稱軍巡。廂巡檢手下有巡警,又稱廂巡。廂巡檢之上又有都巡檢使司,是廂巡檢的上一級機構。其中都巡檢使為最高負責人,掌管汴梁兵士以及禁軍的招募與教練,主要負責維護整個汴梁的治安。


    這是目前汴梁官方最主要的兩支打火力量。


    廂巡檢隻是個區區廂官,是九品官職,按說比左軍巡使要矮了一頭。何況左軍巡使是開封府尹手下的人,柯正龍自然又要多忌憚三分。


    平日裏,柯正龍也就是在平民百姓麵前擺擺官架子,可是在京官遍布的汴梁,吃個油餅保不齊都能碰見一個三品大員,柯正龍真是個再小不過的芝麻官了。


    見馬步飛帶人趕來,柯正龍立刻起身。


    “馬巡使,我現在正在全力撲火,還虧得煩勞你帶人趕來,來,請坐。”


    馬步飛擺了擺手,表示不坐。


    當下他又發出號令,讓手下協助滅火。


    馬步飛身材幹練,步伐穩健,倒是天生的軍人模樣。他生的五官有棱有角,不怒自威。


    這一擺手,立刻讓柯正龍噤了聲。


    人多力量大,水車一輛又一輛地運過來,火勢終於越來越小。


    此時馬步飛方才注意到了這群滅火的民間漢子們,他徑直走到了大師兄張小鳳麵前,替他整理了下衣服。


    這讓在場的人不禁有些驚詫,打火人都知道,張小鳳是行伍出身,所以大概也認識一些軍官。


    “你們怎麽樣啊?還好吧。”馬步飛關切地問道。


    “傷了三個,都不輕。”張小鳳照舊是惜字如金。


    “人有情,火無情。以後不要這麽拚命。”


    “人也不一定有情吧。”張小鳳刻薄地說。


    這話把馬步飛噎住了一會,馬步飛又說:“那你想怎麽辦?早晚有一天,要把命丟了才好嗎?”


    “百姓和行會養著我們,就是為了玩命。你們吃官糧,領官餉,我們比不了。我們的錢就是要拿命換。”張小鳳一口氣說了很多,言語之中滿是譏諷。


    “不管怎麽樣,有我們在,火燒得再大,我們都不會不管。”


    “汴梁城城內八廂一百二十一坊,城外九廂十四坊。你們管?等你們到了,你們管得了嗎?”


    張小鳳這話說到了點子上,往常出現火情,他們大多來不及及時趕到現場。


    馬步飛沒再說話,麵如茄色,十分難堪。


    柯正龍見張小鳳此人竟然敢如此對馬步飛說話,心裏開始暗自揣摩起來,莫非張小鳳還有什麽來頭?以後不能輕易得罪了他。


    李真金在一旁觀察了半天,心中已然對張小鳳開始改觀了。


    張小鳳為人十分刻板,但對於心中原則也十分堅定。


    尤其是他剛剛一番話,更是讓李真金對他欽佩有加。


    打火隊的工作到此時算是交差了,他們準備撤離現場。


    張正道沒有離開,而是背起了李真金,送他回到了打火隊的院子。


    這個時候,李真金才看到了張正道懷裏的那殘存的一片紙。


    上麵不是文字,是畫,畫的是民房。


    李真金仔細辨認了下,發現好像畫的就是琉璃巷,葫蘆口的形狀,不過其他的部分已經燒掉了,目前隻能看到個葫蘆嘴。


    “你畫的這是琉璃巷吧。”李真金有些好奇。


    “不僅僅是琉璃巷,我畫的是整個城南左廂,不過其他的部分都已經被燒掉了。”張正道歎了口氣。


    “可惜,現在琉璃巷已經被燒了大半了。”


    李真金看到畫上琉璃巷的樣子,又想起火場的一片焦黑,越發感到痛心。


    “或許這才是畫畫的意義,可以留住萬事萬物最好的樣子。我畢生的夢想,就是畫出流傳萬世的作品。”


    “我聽說,當今的皇帝喜歡畫畫?”


    這已經不是秘密了,世人皆知,當今的官家教主道君皇帝最喜繪畫,還創立了朝野皆知的宣和畫院。


    官家獨創的書法早就在民間流傳,民間早就有人開始悄悄模仿。這種書法運筆靈動快捷,筆畫相對瘦硬,筆法外露,又不失風姿綽約之處。


    這些連李真金都聽說過。


    “他喜歡畫畫?那不是真正的畫。”張正道說到這裏突然激動了起來,義憤填膺。


    李真金悄悄地噓了一聲,又說:“小點聲。那什麽才是真正的畫。”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能找到。”張正道拂袖一笑。


    之後,張擇端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片殘畫收了起來,向李真金道別了。


    “我回去了,咱們有緣再會。我張擇端一定能夠畫出真正的畫,真正流傳千古的作品。”


    張擇端揮了揮手,瀟灑地消失在了李真金的視野之中。


    李真金記住了這個名字,張擇端,一人把畫看得比他的命還重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潛火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耳並收藏大宋潛火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