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謝謝?”他揚起了眉:“噯,其實我比你以為得更淒慘?”


    我說:“我知道你的情況。”


    “那隻是聽聽。”他輕輕地捏著煙蒂,說:“就像我聽到你說這些,也隻是聽聽。會覺得,聽起來是挺可憐的,但好像還不夠慘。”


    我說:“我說這些不是博同情,隻是想說出來而已。”


    “我知道。”他說:“但我從來都不想說出來。”


    我不由一愣。


    “你被傷害了,所以你痛苦。我痛苦,是因為那是恥辱。”他說:“越往上爬,恥辱就越強烈。是別人給我的,也是我自己給自己。”


    我記得,繁音對我說過,蒲藍的親生母親是個女支女。我不是正宗的豪門小姐,不清楚這裏麵的意思,但從繁音當時的臉上可以看出滿滿的鄙夷,顯然,在他心裏,或者說,在他們的世界觀裏,這是蒲藍的“短”。


    我說:“隻要你出色,出身就是可以改的,何況你父親出身好。”


    他搖了搖頭:“是不能改的。”


    我說:“其實,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隻要成才,所有的陰影都可以被抹去,何況這也不是你的錯……”


    “是不能改的。”他又重複了一遍,頗為無奈地說:“我媽媽還活著,癱在床上,我偶爾去看她,還是不停地跟我要錢。當年她把我送回去,我想她,她也想我,常常來看我。我怕她過得辛苦,拿一些零用給她,她一接就是二十多年,我念大學時,開始替她還賭債,她一直賭到去年,也不是良心發現才戒賭,而是因為她走不動了。不僅如此,她還吸毒,吸大麻,覺得不滿足,又吸k粉,我阻止了許多次,還是被我發現碰了海洛因。但幸好,現在她站不起來了,癱在床上,我都想好了,就算她得了癌症,就算是為了臨終關懷,我也絕不會給她用一粒嗎啡。”


    確實,繁音說時,我隻是當那是一句話,此時聽他詳細說起,才發覺太震撼了。


    他說到這,頓了頓,說:“其實我有的是錢供她,但我恨她。她生我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利用,利用也就罷了,自己又把人生過成這樣,我想跟她一拍兩散,但她太慘了,我還得管她。”


    我問:“你覺得這樣痛苦麽?”


    “痛苦。”他說:“但那是以前,在我意識到這世上真的有這樣一類人以後,我就不再痛苦了。”


    我沒聽懂,便沒說話。


    怎麽會有母親不愛孩子呢?我在懷念念時,雖然跟繁音過程那樣子,可對她的喜歡是發自內心,甚至不由控製的。


    我在這樣的日子裏掙紮這麽久,無能固然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確確實實就是為了孩子。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誰能不疼呢?


    他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件事,是想勸你換個角度考慮。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部分父母,他們真的不愛你。不用任何粉飾,不論他們說什麽,也不論你說什麽。就像有些父母把自己又醜又蠢還特別頑皮的孩子視若珍寶一樣,無論孩子多麽優秀,這些父母都不會愛他們。而且,這樣的父母往往也缺乏愛別人的能力,孩子對於他們來說,不是來繼承他們的愛,也不是豐富彼此的人生,而是用來利用,來圖他們的名利,圖他們的下半生,或是圖個繼承人,圖其他的……從根本上講,他們不配為人父母,而且,無論孩子多麽努力,都無法改變他們。”


    我心中不由巨震,沒有說話。


    我一直想,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畢竟我的確不夠優秀,而我養父也的確要求頗高。繁音的父母雖然給他帶來了傷害,但對他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誰都沒錯,隻是我們都被影響了,繁音甚至被家裏這堆破事折磨得生了這麽嚴重的病。為什麽?我也不知道。反正疼在了我們自己的身上。


    我沒想過,也許我養父本就不愛我,這不受我好壞的影響,而是他從根本上就不愛我。我相信,繁音也不敢這麽想繁老頭。


    “聽懂了嗎?”他說:“如果你明白了,就真的會輕鬆很多,會明白你不必再他麵前表現了,更加不必為他的態度而痛苦,自然也不必因此覺得沒有人會愛你。哪怕是母猴子,在生產後也可能因為激素原因拋棄自己的小猴子任其餓死,這本就是自然界的法則之一。錯不在你,你隻是運氣不好。”


    我說:“但如果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親生的和領養的有什麽關係?”他說:“你痛苦的根源是,他是你爸爸,這不受親生和領養的影響,他是你爸爸,你以為他是你的唯一。但你其實不是,也許他要你隻是迫不得已,也可能隻是滿足他使善心的欲望,畢竟你爸爸信佛。不論怎樣,都不是出於想要一個孩子,帶到家裏來愛的目的。他不愛你,親生或是領養又有什麽區別?而你也早就不需要他了。你已經有了自己的家,有能力創造自己的一切,有能力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愛你,比如我。”


    最後那三個字嚇了我一跳,不由笑了:“你的話鋒變得好快。”


    他也笑:“快嗎?我說了這麽久,可都是為了最後這三個字。”


    “好吧。謝謝你。”我說:“我姑且當你的話是真的,那我也認真回答好了,我不……”


    “好了。”他打斷了我:“別說了。”


    我鬆了一口氣,沒再說下去。


    又沉默了一會兒,我見他又點了一支煙,看起來還想聊一會兒。今天這一番對話令我對他有了新的認識,感覺有了許多不同,倒是挺願意和他多說一會兒,便說:“其實,我還有一件糾結的事。”


    “我知道,不舍得孩子。”他歎了口氣,說:“我覺得是要送的,兩害相權取其輕。”


    “但我家念念已經很懂事了。”我說:“卻又不太懂事,我沒解釋地把她送走,她肯定要傷心。可如果解釋,她會更傷心。”


    他點了點頭,說:“我覺得騙騙就是了。”


    “騙?”


    “跟她說爸爸生病了。”他說:“爸爸要治病,病情會傳染,妹妹太小了,要到那邊去,她是姐姐,要去照顧妹妹。”


    這倒是個好主意,念念也知道爸爸有病。我說:“但我老公還沒有回來,走之前也沒有對她說會治病。”


    “叫他打個電話就是了。”


    “怎麽打?”


    “這還不簡單?”他一邊說,一邊用食指和拇指比劃了一個手槍的姿勢。


    蒲藍連這都猜著了,這到底是證明我智商太低,還是他太高?不由令我覺得有些不安,原本指望我養父幫我想點招數,現在他這種態度,我就要自謀生路。


    我忍不住說:“你可真聰明。”


    “我還知道你來找你爸爸談什麽,但談崩了。”他說:“我也不給你出謀劃策,免得你怕我害你。反正,你要當心,外麵的事難,你婆婆也麻煩。這世上沒有一個婆婆樂意兒媳婦抓自己的兒子,偏偏她還轉移了孫女。”


    我說:“我知道,但如果不轉移,我婆婆肯定要用孩子要挾我做事。我老公的情況他們都沒有特別擔心,因為忍受最多的是我,最痛苦的也是我,因此他們都覺得還有希望,可我不行。”


    他點了點頭:“我理解,但我確實也覺得你的想法太笨。你鬥不過你婆婆。”


    “鬥得過。”我對韓夫人還有幾分了解,我說:“坦白說,我現在隻是對外麵的事有些不安。至於我婆婆,反而好處理很多。”


    他揚了揚眉梢:“什麽意思?”


    “想讓你幫忙。”我說:“雖然是你紅燒肉做得好,但我牽線也有功,是不是?”


    他又笑起來:“求我辦事靠臉就夠了,不要靠智慧。不過……明天想吃紅燒肉麽?”


    “呃……我不愛吃,不過我女兒愛吃。”


    “我做給你們吃,當心別閃了舌頭。”他說著就掐了煙蒂,說:“天快亮了,你睡吧。”


    我說:“晚安。”


    “我不睡。”他已經快走進去了,聲音越來越遠:“我去挑塊好肉。”


    接下來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心裏也因為蒲藍那一番話稍微舒服了些。再想想他說的,其實也不無道理。如果我沒有跟蒲藍走近,那韓夫人縱然不滿,也不會怎樣。但要處理外麵的事就要走近,那就勢必要得罪韓夫人。


    不過沒關係,這部分在我現在看來仍在掌握裏,畢竟韓夫人是個可以溝通的人。


    我這一覺就睡到了十點,是念念把我吼起來的,因為憐茵要吃奶,哭成一團,奶媽倒是帶了,卻哄不住她。念念就急得把我弄起來了,出來一趟,念念非常有責任心,尤其是對妹妹,頗有幾分霸道姐姐的樣子。


    喂了孩子我便收拾幹淨下樓,也帶她倆到外麵走走,曬曬太陽。在門口見到蒲藍,他正逗弄他的那兩隻雪貂,這種警覺的小動物被他養得就像狗,翻著肚皮等著他輪流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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