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直接開進了後方的醫院裏。


    除了洪梅生之外,還有幾名重症傷員搭乘專機一道奔赴京城接受治療,而乘機的事宜有專人負責。


    陳啟瀾沒時間與秦舒窈依依不舍道別,他還要負責傷員的轉運工作,天黑之前返回前線陣地,投入到更加嚴酷危險的戰鬥中。


    “哎,陳連長,那是你媳婦兒吧,她膽子夠大的!”


    有人走到正在轉運傷員的陳啟瀾麵前,指著不遠處那個纖細的背影問道。


    陳啟瀾望去,隻見秦舒窈正蹲在地上悉心整理犧牲戰士的遺容。


    是的,這一趟不光是運送傷員,還將犧牲在前線的戰士遺體送回後方安葬進烈士陵園裏。


    雖說隻過去了一天,但南疆的氣候又濕又悶,犧牲戰士的遺體散發著異味,再加上對死亡的恐懼,普通人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場景。


    可現在,柔柔弱弱的秦舒窈卻端著水盆,仔仔細細替犧牲戰士擦去臉上的汙漬,一絲不苟幫他們整理好衣服。


    甚至她還在自言自語。


    “同誌,你忍著點,我幫你把胳膊放平些!”


    秦舒窈一邊說著,一邊將戰士被炸到斷裂扭曲的胳膊小心翼翼掰過來,讓雙臂盡量自然下垂。


    在她眼裏,這些英雄並沒有死,他們隻是累了,想要閉上眼睛睡一覺而已。


    等山河無恙歲月太平,他們就睜開眼了,帶著喜悅與驕傲遊遍自己用生命守護的疆域。


    “以前我挺怕死的,但看到這一幕,死亡對我來說,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了!”


    有個小戰士怔怔看著秦舒窈,忽然就笑了。


    聽到這話,陳啟瀾拍了拍小戰士的肩膀。


    “就算不怕死,但也用盡全力活著,為了守在家鄉日夜盼望你歸來的親人,好好活下去!”


    說罷,陳啟瀾摘掉手套走到秦舒窈身後,聲音沙啞溫柔。


    “窈窈,這些事有專門的人負責,你去陪著洪叔,隨時準備登機回京!”


    秦舒窈正拿著梳子,將犧牲戰士蓬亂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隨即她才將白布重新蓋好。


    “我正想找你呢,吳班長什麽時候回來?”


    她起身,看著和她一起給烈士清理遺容的餘翹楚,語氣有些心疼。


    “我和小楚奔波千裏,我好歹與你見了麵,可她和吳班長……”


    餘翹楚和吳鐵柱的感情經曆更讓人心疼,一對有情人被活生生拆散,甚至連見麵都成了奢望。


    “如果順利的話,吳鐵柱此刻已經從前線撤退到部隊駐紮地了,餘翹楚來找他的事,胡江南肯定會告訴他的。”


    陳啟瀾看了看手腕的表,惋惜搖了搖頭。


    “步行下山至少需要五個小時,而距離飛機起飛,也不過就四個多小時,就算吳鐵柱得到消息後馬不停蹄趕來,怕是也來不及了!”


    聽罷,秦舒窈沒有再說什麽,蹲在地上和餘翹楚一起,將最後幾具烈士遺體清理完畢,帶著最崇高的敬意鞠了三個躬。


    餘翹楚神色平靜,從頭到尾沒有提過“吳鐵柱”這個名字,可秦舒窈還是看到餘翹楚一次次望向醫院門口的眼神。


    每有車子開進來,甚至有穿軍裝的人走進醫院,餘翹楚都會望過去,一次次期盼,一次次失望。


    等她們接到準備上車奔赴機場的通知時,餘翹楚眼底最後的光熄滅了。


    然而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都無法寬慰一個女孩心底的難過與失望。


    “窈窈,你過來!”


    在出發前十分鍾,陳啟瀾拉著秦舒窈上了吉普車的後座。


    “這個給你!”


    他將幾個存折塞進秦舒窈懷裏。


    秦舒窈隨意打開一個存折,隻見存折開戶人一欄赫然寫著“陳釗”這個名字。


    “這……”


    再看看存折金額,秦舒窈大吃一驚。


    這恐怕是陳釗多年的津貼工資了!


    他顯然沒有動過存折裏的錢,日積月累十餘年,絕對是一筆極其巨大的數額。


    “他讓我交給你的!”


    陳啟瀾提及父親時,眼神微微有些複雜。


    從前他以為陳釗高高在上堅不可摧,他從沒想過陳釗會死!


    直到這一次洪梅生遇險,一想到陳釗差點乘坐那輛車遭遇伏擊,一想到陳釗差點被炸成碎片,陳啟瀾的心一陣陣絞痛。


    昨晚陳釗將這些存折交給他,讓他轉交給秦舒窈時,他在昏暗燈光下,第一次認真打量自己的父親。


    陳釗老了,不再是他記憶裏那個威嚴勇猛的軍官,他雙鬢斑白身形佝僂,甚至因為多次負傷,走路時略微有些跛。


    “舒窈是你救命恩人的事情,你不該瞞著我!”


    陳釗懊惱說道:“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第一次見麵時,我說什麽都不會用那種冷漠的態度對待她!”


    “你媽不在了,我又不懂人情世故,更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兒媳婦才算好。”


    “從前你媽在世時,她說等你長大娶了媳婦兒,她要做個好婆婆,把財政大權都交給兒媳婦打理,她好做甩手掌櫃!”


    提及亡妻時,陳釗的表情依然難過,他像是被困在妻子去世的那一天,這些年,一直停留在那一場大雨之中。


    “阿瀾,我娶苗新榕是你奶奶以死相逼,可我從未碰苗新榕一根手指頭,這是我對你母親一輩子的忠誠!”


    陳釗指著自己的心,眼眶泛紅。


    “我這裏,隻有你母親一人,一生不變!”


    “你媽媽的心願我總要實現的,以後,舒窈就是當家做主的女主人,你也好,我也好,包括你九泉之下的母親,我們全家都聽她的!”


    陳啟瀾重複了陳釗最後這句話,抬手摸了摸秦舒窈的臉,笑得很傻很滿足。


    “所以窈窈,以後你就是陳家的女主人了,這個家,由你做主!”


    看著手裏的存折,秦舒窈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婆婆還在世就好了,那樣一個開明講理、讓陳釗愛了一生的傳奇女人,她們婆媳二人肯定可以愉快相處的!


    外麵傳來集合的哨聲,有人敲了敲車窗玻璃。


    “陳連長,咱們該返程了!”


    陳啟瀾隔著玻璃微微點頭,複又望向秦舒窈,眼底滿是情深似海。


    “陳啟瀾!”


    難以遏製內心的難過與不舍,秦舒窈哽咽著撲來,緊緊抱住了陳啟瀾。


    “你記住,如果你要參加一場老鬆坡戰役,如果你不慎被困在九龍台,不管處境多麽絕望難熬,你都要挺住,千萬別放棄!”


    “陳啟瀾,你要等著我,等我身騎白馬從天而降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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