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注意到,顧曜纓今日換了煙墨色的修身長袍,衣襟用金線繡著雲紋,勾勒著寬肩窄腰。


    他不說話時,眼眸清冷又幽深,如寒夜中的神秘湖水,讓人捉摸不透。


    即便是她站著,他坐著,那雙眸子仍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仿佛察覺她的視線,顧曜纓倏地勾唇淺笑,“景王嫂……在想什麽?”


    猛然回神,宋菀寧窘迫地別過頭。


    深吸一口氣,對著府尹道:“既然賬款追回,本王妃亦不再多生事端,官府要問別的罪責,就不管我的事了。”


    顧玄景回頭看著府尹,眼神驟縮,示意拍案了結。


    “今日這事,就到此結束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鬧大了也影響皇家聲譽。”


    府尹握著驚堂木,瞥了一眼九皇子,見他也無甚意見,這才敢拍案發話。


    這神仙打架,他壓根就不敢參與,得罪哪一邊都不好過哇……


    公堂門口。


    柳月兮忍著小腹疼痛,在伯夫人的攙扶下,腳步緩慢,一點點朝著外麵的馬車挪去。


    兩邊婦人的言論聲,越來越大,手指仿佛要戳到她的鼻尖一般。


    “笑死人了,這氣度,還想裝什麽女德,結果淨幹些沒臉沒皮的事。”


    “還是會勾引人,你瞧瞧,將男人哄多好啊,聽說來的時候,還從景王府出來的勒……”


    “誰知道……嘖嘖嘖。”


    議論聲還剩繼續,她強忍腹中疼痛,加快腳下步伐,踏上馬車。


    宋菀寧害她又丟麵子又丟錢財,她定要將這筆賬討回來!


    馬車還未啟動。


    便聽見宋菀寧在外高喊,“今日各位辛苦了。”


    “我讓人在翠芳齋設了宴席,諸位有空便可自行前去。”


    “哎喲,那就多謝景王妃了啊。”幾名婦人帶頭連連道謝,“景王妃,你可真是大度啊。”


    “宋將軍在外保家衛國,你這些年又時常救濟百姓,要老婆子說啊,你就是個活神仙。”


    一群人邊誇讚,邊擁著朝東街走去。


    馬車內,柳月兮氣得顧不上小腹疼痛,一拳砸在車座上,喘著粗氣。


    憤憤道:“不就是仗著家世比我好嗎,她還不是全靠她父親與兄長撐著罷了!”


    “若我是大將軍之女,今日那些百姓定會站在我這邊!”


    伯夫人聽著就有些不樂意了,“誒,兮兒,話也不能這麽說。”


    “咱們府裏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嗎?”


    被外人陰了一把,或許還能想明白,可是被自己人陰,柳月兮心裏別多難受。


    “母親還有臉說?我有身孕的事,張雲山怎麽會知道?”


    “不過是個侄子罷了,至於你什麽都透露?”


    “眼看勝券在握,如今全被他毀了,你明不明白,這損失有多大?你以為隻是咱們給出去的三萬兩嗎!”


    “若是阻礙了王爺的計劃,咱們全都得玩完,你明不明白!你個無知的婦人,跟外麵的那群長舌婦有何區別?”


    柳月兮一連串的話,怒吼而出,說得明明白白,伯夫人才回過味來。


    但還是癟了癟嘴,“大不了日後,我不讓你表弟來就是了。”


    “母親!”柳月兮又氣又無可奈何,隻能化為嘶喊。


    “行了行了,知道了。”伯夫人敷衍應道。


    ——


    望著遠去的馬車,宋菀寧第一次覺得身心暢快,連空氣都香甜啊。


    轉過頭,巡視一圈,並未發現顧曜纓的身影,問了衙役,才得知與顧玄景一道朝著望月樓的方向去了。


    略一思忖,還是跟了上去。


    望月樓外,停著顧曜纓的駟駕馬車,並未瞧見墨荇的身影。


    打定主意,便悄悄從後窗翻了上去。


    雅間內,兩人正圍著圓桌,相對而坐,下人送上花生牛肉幾碟小菜,倒上美酒,便退了下去。


    顧曜纓斜斜靠著椅背,一副慵懶閑適之態,顧玄景則雙手搭在膝蓋端坐著,臉色冷淡。


    兩人誰都沒有先動筷子,默了一瞬,顧玄景強顏歡笑,先開口。


    “可是王兄近日得罪了九弟,所以王兄有些不滿?”


    “若是如此……”顧玄景略微停頓,雙手端起酒杯。


    “那王兄便在此先向九弟賠個不是。”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景王兄,你這是何意?”顧曜纓並未動身,隻是麵帶不解的問。


    “你若是指張雲山那小子的事,那就可冤枉我了。”


    “今日我路過雲秀布莊,正好見那小子在鬧事,景王兄你是知道我這性子的。”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這人就是熱心,愛管管這些閑事。”


    “他說他是景王妃的弟弟,我還以為是哪來的小毛賊,惡意編排,口出狂言呢,這不就給抓來公堂了。”


    說到這,顧曜纓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沒成想,還真是景王兄的小舅子啊。”


    顧玄景假裝未曾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換了個話題。


    “九弟,父皇總是讚你聰慧過人,智勇雙全,有經天緯地之能。”


    “你若是能把這些心思用在朝政上,幫父皇排憂解難,替百姓謀求福祉,那該多好啊。”


    顧曜纓垂眸,端起酒杯,在手中輕晃,酒液清澈,蕩起漩渦。


    語氣疏冷,“王兄,你也不必試探了,這儲君之位,我若是想要,束發禮那日便是我的了。”


    顧玄景臉上一僵,這麽多年,他就是怕顧曜纓起疑,一直隨意地說兩句,沒想到早就被顧曜纓識破。


    尷尬的笑了笑,“九弟說什麽呢,都是一家人,如今留在上京的兄弟不多,王兄隻想盡點兄長職責勸言幾句。”


    “知你不愛聽,日後這些話,王兄也就不說了。”


    “張雲山那小子實在膽大包天,竟敢暗渡陳倉,就連王兄也被蒙騙其中。


    “幸好九弟發現得早,要不然釀成大禍,王兄還不知如何對你王嫂交代呢。”


    話音剛落,窗外響起“哢哢”指甲撓牆聲,顧玄景皺眉,“什麽聲音?”


    正要去查看。


    顧曜纓先起身到窗邊,低眸一看,嘴角勾著戲謔,“我的一隻野貓罷了。”


    “景王兄還是快去看看那柳家小姐吧,我瞧著她走出公堂時,雙手捂住腹部,莫不是被氣得肚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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