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娟並沒有楊守安的手機號碼,她和周學根費了老大的勁才從蓋在五鬥櫥的玻璃下找到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一串固定電話的號碼,圓珠筆的印子已經有些花開了,那娟秀的字跡一看就知道來自周清茹。


    “你看看,最後還得靠我吧,我就記得最早的時候茹茹寫過一張小楊在廣州的電話號碼,沒想到壓在這種犄角旮旯裏。”


    周學根一臉洋洋得意,若是放在平常,朱紅娟高低是要懟兩句來殺殺他威風的,但今天卻一反常態地連連豎起大拇指,隨後便等不及撥通了電話。


    此時的慕慧嫻正在花店裏忙碌著,最近製衣廠那邊的生意已經步入了正軌,連著簽下了幾筆不小的訂單,廠子員工的培養也卓有成效,其中還冒出來幾個年輕骨幹,一下就分擔掉了很大一部分壓力。


    所以她才有了時間和精力把一畝花田好好收拾一番,打算再過幾天就重新恢複正常的營業。


    台子上的座機響起,慕慧嫻還以為是約好的鮮花批發店老板來商談進貨價格,匆匆忙忙地把手裏端著的花盆放到地上,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提起了聽筒。


    “喂……請問,是楊守安的家裏嗎?”


    慕慧嫻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她實在想不出誰會把這間花店定義成楊守安的家。


    其實楊守安剛到康樂村落腳的時候一共給了周清茹兩個電話,一個是廠子辦公室的,還有一個就是花店的。


    當初的本意是為了方便聯係,萬一有急事互相找不到,還能讓張叔或者慕慧嫻這樣的熟人代為轉達。


    沒想到這張被壓在玻璃台板下的紙條竟然在多年以後陰差陽錯般地落到了朱紅娟的手裏,同時將申城和羊城之間已經中斷了一整年的聯係再次建立了起來。


    “哦哦,不是的,我是楊守安的……是他的朋友,您是哪位?”


    慕慧嫻聽得出電話那頭的人年紀不小,又喊得出楊守安的名字,於是自然而然地認為是某個長輩,說話也就變得恭敬起來。


    “哎喲,不好意思啊,那能麻煩你讓小楊有空的時候打回給我,就說是周清茹的嬸嬸他就知道了,電話號碼他應該有的。”


    朱紅娟的腦子裏壓根就沒慕慧嫻這號人,哪怕之前聽周清茹提起過也完全沒和電話裏溫柔好聽的聲音聯係起來,還以為是楊守安的某個普通朋友,所以客客氣氣地拜托道。


    但慕慧嫻的心裏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腦海裏無數個念頭飛速掠過,驚訝、疑惑、忐忑、緊張、不悅等等情緒互相交織著襲來,讓她有那麽一瞬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喂,喂,你在聽嗎?奇怪,怎麽沒聲音了……”


    對於慕慧嫻來說,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其實是直接掛斷,然後裝作從來沒有接到過這個電話,扭頭回去繼續和楊守安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但不知為何,她心底沒來由地生出強烈的好奇,想要知道周清茹究竟在上海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至於需要她的嬸嬸出麵,輾轉通過花店的座機來試圖聯係上楊守安。


    “阿姨,楊守安他手機這兩天正好壞了,製衣廠裏的工作忙所以一直沒空去買新的,您如果有什麽急事可以直接和我說,我幫您轉達。”


    慕慧嫻的心咚咚的直跳,一個小謊撒完,整張臉都紅彤彤的,但還是覺得不足以獲得朱紅娟的信任,於是立馬又加上了一句。


    “我是楊守安特別好的朋友,和阿四還有清茹都認識,之前清茹和萍萍來廣州的時候就是住在我家裏的呢。”


    聽慕慧嫻這麽一說,朱紅娟瞬間就想起了四年前周清茹“私逃”到廣州的事情,說話的語氣一下子就熱情了起來。


    “原來是你呀,我知道我知道,茹茹和我提起過,說那時候傳染病特別嚴重,是廣州有個姐姐收留了她和萍萍那丫頭過夜。”


    “真是不好意思啊,這麽長時間了,我和她叔叔也沒來和你道個謝,對了,小姑娘,你怎麽稱呼啊?”


    慕慧嫻此時已經完全確定電話裏的這個嬸嬸對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是不知情的,緊張的心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但不管怎麽說,自己畢竟是周清茹的“情敵”,若是就這樣繼續拉家常,總還是會露出破綻,所以她主動將話題引導回了正軌。


    “阿姨,您叫我小慕就行了,不用這麽客氣,那都是我應該做的,對了,您今天打電話來找守安有啥事啊?是不是清茹妹妹那邊需要幫忙?”


    話一說完,慕慧嫻就感覺耳朵根火辣辣的,隻是為了知道“自己男人的前女友”到底遇到了啥“麻煩”,就這樣去欺騙一個長輩,這讓她多少產生了一些愧疚感。


    “唉,小慕,我知道我們家茹茹和小楊已經分手很久了,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怎麽了,本來一直都好好的,直到去年茹茹去了趟廣州,回來以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竟然隨便就找了個美國佬當男朋友。”


    “茹茹她要強,多半是和小楊因為什麽事情吵架了,一氣之下才這麽做的,其實在那天去廣州之前,她的心裏從來就沒有過小楊以外的人,不管誰來追求她都沒門。”


    “唉……這件事肯定是我們茹茹不對,小楊他是個好孩子,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沒辦法了,我這個做長輩的也沒臉來找小楊幫忙。”


    朱紅娟絮絮叨叨地講了二十多分鍾,其中很多事情都隻是從她的視角出發所觀察到的,但落在慕慧嫻的耳朵裏,一整個陰差陽錯的“荒唐”故事竟是串聯了起來。


    周清茹來廣州恰好就是楊守安和慕慧嫻在花店意亂情迷的那天,她有很大概率目睹了一切,所以才會下定決心提出分手。


    而且按照朱紅娟的描述,周清茹在此之前沒有和任何男人在一起過,所以楊守安在上海看到的“上了別的男人的車”極有可能隻是一場誤會。


    兩個人明明在那個時間點上都還深愛著對方,不惜跨過一千多公裏想去追回愛情,卻被命運無情的戲耍,從而“分道揚鑣”。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我和茹茹她叔叔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看看小楊能不能有空打個電話幫忙勸勸,不然一直這樣下去,整個人隻怕都要廢掉了。”


    朱紅娟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哽咽,六年的朝夕相處,她早就把周清茹當成了自己的“親女兒”。


    如今看到原本樂觀陽光的孩子日漸消沉,甚至要借酒消愁,那種焦急感能讓朱紅娟豁出命去。


    如果楊守安願意“不計前嫌”出手幫忙,她甚至願意跪下來磕幾個響頭。


    這是一個因為自己無法生育而養成了“壞脾氣”,卻又在人生半途意外得到了一個“貼心女兒”的中年婦女最最真實的想法。


    此時此刻卻沿著電話線,讓一個本想聽情敵“笑話”的女人陷入了難以描述的內心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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