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裏的男人藏私房錢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周學根也不例外。


    早先他隱藏的手段比較普通,鈔票往書裏一夾,然後統統塞進床下的棗紅色木箱子裏便算完事。


    朱紅娟最不喜歡的就是看書,平時又不大做家務,所以周學根的這筆私房錢在好些年裏都安然無恙。


    周清茹來了以後,情況就有了變化。


    她愛看書,更會主動去找書看,為了盡快融入“新家”還主動承擔起了大部分家務活,這就讓周學根的“秘密”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果然沒過多久,在一次自發大掃除的時候,周清茹“意外”地發現了書裏花花綠綠的紙幣。


    她這傻丫頭哪裏曉得這是周學根的“命根子”,還以為是叔叔嬸嬸忘在書裏的,於是興衝衝地跑去和朱紅娟說,直接就促成了當晚的家庭“批鬥大會”。


    經此一役,周清茹總算搞明白了私房錢是個啥東西,這筆錢獨屬男人自己,老婆不知道也不能讓老婆知道。


    後來周學根重振旗鼓,開始學著兵法書上說的那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什麽瓷器菩薩的大肚子、電視機下麵、涼席躺椅的鐵把手等等“犄角旮旯”都成為了私房錢的藏身地。


    尤其是在書報亭的生意愈發火爆之後,朱紅娟一心撲在事業上,家裏的日常生活支出就全交給了周學根來負責。


    這無疑是讓老鼠跌進了米缸,“揩油”點買菜錢或是其他生活費那是常有的事情,別看都是幾塊、幾十塊的小錢,積少成多也算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


    周學根每天樂嗬樂嗬的,為自己“狡兔三窩”的戰術成功而沾沾自喜。


    但周清茹知道他那些私房錢其實早就給嬸嬸摸得一清二楚了,她不止一次看到朱紅娟從菩薩肚子裏掏出一卷五顏六色的鈔票,拿在手裏數了數,然後嘖嘖嘴又塞了回去。


    飯桌上啃著紅燒雞翅的周清茹看了看滿臉笑容正在給自己老婆捏肩的叔叔不禁感慨:“果然男人啊,隻要稍微給點成就感和滿足感,他就會像上了發條一樣‘任勞任怨’”。


    因為第二天就是元旦,所以周清茹中午就從學校回來了。


    自從上了大專之後,她便住在宿舍裏,每周末才能回家,吃慣了食堂五塊錢的盒飯套餐,自是想念朱紅娟做的家常菜,這不一個人就消滅了小半盆雞翅膀。


    “叮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離著最近的周學根提起話筒,剛聽了一句就轉向了還在大快朵頤的周清茹說道:“茹茹,找你的,是小楊打來的。”


    非典疫情後周清茹和楊守安確定了戀愛關係,她也沒瞞著自己的叔叔和嬸嬸,還大大方方地講了很多兩人在雲陽村的故事。


    尤其是王鶯花走後,周清茹既要獨立生活,又要忍受被一部分村民天天喚作“野孩子”,如果不是楊守安的出現,恐怕她早就被大山的愚昧壓垮了。


    周學根和朱紅娟聽了以後也是感同身受,連帶著對楊守安也印象大好。


    後來周清茹上了大專,算是脫離了“早戀”的年齡,兩人就更加不管了,而且不但不反對,甚至還頗為支持這段戀情。


    “啊!我來了!”


    周清茹一聲驚呼,她知道今天是阿四開庭的日子,所以中午回家後就一直在等這通電話。


    楊守安說得很慢,把今天在法庭上旁聽到的各種細節以及後續自己的打算都說了一遍,而周清茹就這麽靜靜地聽著。


    周學根和朱紅娟很“識相”,兩人輕手輕腳地收拾了碗筷,便一起退出了後樓的房間,走的時候還特地慢慢地合上了門,給足了釋放情緒的空間。


    弄堂的夜色漸漸濃了,一棟棟石庫門小樓陸陸續續都熄了燈,可三層閣裏的周清茹卻還趴在書桌上獨自發呆。


    阿四的入獄對她而言不可謂不沉重,當年在巫山渡口的豪言壯誌還曆曆在目,可惜這片熱土上的紅旗飄揚依舊,有的人卻一不小心走散了。


    “篤……篤篤……”


    清脆的敲門聲將周清茹的思緒拉回,她一看牆上的掛鍾,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


    “茹茹,餓了沒?看你後來晚飯都沒啥胃口,給你煮了碗麵,快趁熱吃吧。”


    按理來說這個點周學根不應該出現,他和朱紅娟每天都要起大早去經營書報亭,所以從不熬夜,一般九點多洗好腳看會電視就上床睡覺了,但今天卻一反常態,竟會在淩晨給周清茹送來夜宵麵條。


    三層閣門外的空間很是狹窄,麵碗下麵雖然墊了百潔布也還是滾滾發燙,周學根貓著腰兩隻手來回交替地端著,讓周清茹的鼻子突然一酸。


    周學根的廚藝其實不咋滴,但他今天煮的這碗康師傅紅燒牛肉麵確實用心了。


    麵條軟爛,上麵還撒了蔥花,額外加的兩個荷包蛋更是煎得金黃焦脆,一口麵湯下去,讓周清茹感覺自己的整個身子都熱了起來。


    “太難受了就哭出來,很多事情憋在心裏反而不好。”


    周學根搬了張板凳坐在那看著周清茹“狼吞虎咽”,他和朱紅娟又怎麽會看不出小女生滿臉的哀傷,兩個人花了一整個晚上來琢磨如何安慰,最後借著這碗平日裏不太進家門的方便麵才總算是開了口。


    “叔叔……阿四哥他今天……”


    有了宣泄情緒的口子,淚水自是不用在強忍在眼眶裏。


    周學根聽著周清茹一點點訴說,期間他沒有評價,甚至沒有打斷,而是就這麽靜靜地聽著,隻有當周清茹哭得太厲害的時候,才會適時地遞上紙巾。


    “叔叔,你說我們三個以後會不會就這樣走散了?我真的好怕,怕安哥有一天也會想阿四哥這樣遇到意外,我不想失去他們。”


    周清茹的眼睛紅紅的,紙巾被捏成團而後又被展開,循環往複,就好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誰這一輩子能不走彎路?誰又能保證永遠順風順水?你要相信隻要一個人的初心不變,哪怕是不小心掉了隊,總有一天他都會趕上來的。”


    周學根的口才不及他老婆的十分之一,但依然實實在在地給了周清茹不小的慰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擦幹了眼角的淚珠,站起身來給了自己叔叔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叔叔,就像安哥在電話裏說的一樣,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裏,我和他都要好好努力,等阿四哥歸隊的那天,我們一定可以一起去實現當年的夢想。”


    看到周清茹眼裏重新亮起的光,周學根也是露出了笑容,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回頭看了眼三層閣關上的小門,而後壓低聲音說道。


    “叔叔給你買個手機吧,放心,用叔叔的私房錢,你嬸嬸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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