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你別太擔心了,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阿四哥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周清茹握著電話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些年來她和阿四的聯係日漸稀少,大部分事情都是聽楊守安轉達,所以相比於在雲陽村的時候,兩人的感情肯定是生分了一些的。


    2003年那場非典疫情,讓她和楊守安“終成眷屬”,但也同時摧毀了過去樂觀開朗的阿四,後來周清茹也不止一次地打過電話試圖開導,但效果甚微。


    久而久之她和阿四的關係就變成了書信、電話或是與楊守安情侶言語間的一句“公式化”的關心,“阿四哥”、“清茹妹妹”的稱呼也再無小時候那般喊得親切。


    “慧嫻姐和老雷一直在想辦法了,你現在大專課程緊張,而且不是還要參加一個比賽嘛,就別請假過來了,放心吧,我們之前什麽困難沒遇到過,這次也一定能夠平安無事的。”


    楊守安這幾天完全是心力交瘁的狀態,但在電話裏還是強打精神安慰著自己的女朋友,他知道周清茹在上海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老為了自己和阿四來回奔波。


    掛了電話的楊守安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不停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片刻後還是直起身子,從桌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摸了半天褲兜才找到一隻銀白色的“zippo”打火機。


    “哢嚓哢嚓……”


    楊守安連續打了好幾次,卻隻見火星沒有火苗,這不禁讓本就心煩意亂的他破口大罵:“草,假貨就是不靠譜。”


    阿四這樁事情的影響極大,首先製衣廠的業務遭受重創,張叔作為負責人被“抓”,搞得員工們人心浮動,大家都擔心哪天廠子就倒了,所以天天纏著楊守安想要提前結清工錢。


    而那些平時關係熟絡的老客戶們在得知消息後也大都選擇了暫停合作,除了像趙姨這樣的“鐵杆夥伴”外,很多老板並不願意和這種“麻煩事”扯上關係,紛紛把自家的訂單轉投其他代工廠。


    一家廠子的口碑建立起來需要很長時間的付出和努力,但崩塌卻隻是眨眨眼的事情,生意場上從來都是缺乏“人情味”的,落井下石者更是不在少數。


    不過比起金錢上的損失,“人身自由”的喪失才更為麻煩,自從和關黎明談過話後,慕慧嫻和老雷就一刻也沒閑著,動用了幾乎所有的“人脈關係”,試圖打通一些關節,來影響事件的發展。


    也是到了這時候楊守安才知道,製衣廠的老板雖然是老雷,但明麵上他卻並無股份,基本全由張叔代持。


    這種操作其實在康樂村非常普遍,本地村民怕卷入麻煩,所以會把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放在台前,當然對等的這個“代理人”也能夠獲取更多的經濟收益,屬於“公平合作”,沒啥可以詬病的。


    老雷和張叔相識多年,當年在佛山做家具生意的時候兩人采用的就是這套模式,算是彼此成就,感情上更是和親兄弟也沒啥兩樣,所以絕對不存在一人落難,另一人就拍拍屁股跑路的情況。


    不過就像關黎明所說的那樣,阿四這次闖得禍實在太大,哪怕老雷東奔西走,用盡了這些年積攢下來的人情,他的那些朋友們也沒幾個敢於頂著市裏大領導的怒火來插手幹預。


    但就算情況已經糟糕了這種程度,也沒人提出來要放棄。


    尤其是慕慧嫻,展現出了楊守安之前完全沒有見過的一麵,她連自己的花店都不管了,而是周旋於廠子職工、供應商、客戶和政府部門之間,幾乎是憑借一己之力,將行將崩塌的局麵生生穩住。


    “喂,慧嫻姐?對,我在製衣廠呢,真的嗎?好好,我現在馬上就過來。”


    接到電話的楊守安興奮無比,雖然慕慧嫻沒說是啥事,但這節骨眼上要叫他過去商量,至少也說明有了新的消息。


    披了件外套便匆匆出門,此時的康樂村剛剛才被夜幕所籠罩,各家廠子、店鋪和租屋紛紛亮起了明燈,將楊守安的背影映照得更加孤單蕭瑟。


    慕慧嫻的小屋還是那麽溫暖,隻是向來淡淡的花香此時卻被煙味遮蓋,楊守安一推門進來就看到了坐在客廳裏的老雷,他臉色鐵青,一隻手夾著香煙,直到燃燒了半根有餘也沒真的抽上一口。


    而慕慧嫻則是坐在老雷的對麵,一襲墨綠色的針織毛衣和褐色毛絨長裙格外鮮豔,但卻遮掩不住半分眼底黯淡的陰影。


    這些日子最辛苦的其實就是她,為了和自己其實沒半點關係的事情來回奔波,就連屋外那幾盆平日裏視若珍寶的多肉也無暇照顧。


    “雷叔,慧嫻姐,是有什麽新消息了嗎?”


    楊守安已經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因為屋子裏的氣氛凝重到讓人幾乎無法呼吸,他腦子亂亂的,隻能拉了張椅子坐下,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雷叔拿到了筆錄的一部分副本,情況可能和我們之前想的不太一樣,你先看看吧。”


    老雷還是坐在那沉默無言,忽明忽暗的火光繼續吞噬著那根隻剩一小截香煙,仿佛預示著無法挽回的某種結局。


    最後還是慕慧嫻拿起了桌上幾張a4大小的白紙遞給楊守安,上麵是深灰色的文字圖片,有些歪歪斜斜,一看便知道是影印的版本。


    楊守安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卻還是強忍著心中的忐忑將目光投向紙上的內容。


    那是全手寫的字體,連筆很多,有些地方還用上了專用的符號,但大體上並不影響閱讀,楊守安隻是看了第一行就知道了這是阿四的親口交代,想來應該就是剛被逮捕的那晚在關黎明的派出所被記錄下來的。


    整份筆錄一共就三四頁,充其量一兩千字的篇幅,卻讓楊守安看得觸目驚心,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這個可以同穿一條褲衩的兄弟,在區區不到兩年的時間裏,竟然已經“墮落”到了如此地步。


    “唉,阿四不僅是沉迷於網絡遊戲,而且還不知道聽了誰的鬼話去炒起了股票,結果虧得一塌糊塗,他自己那點積蓄和平日裏的工資全都扔到這兩個無底洞裏去了。”


    “錢用完了,他就跑到外麵去借,總覺得靠股票就能夠翻身,結果窟窿越來越大,就在快要走投無路的時候,老徐找到了他,說要一起做假冒名牌的勾當,阿四負責生產,他來負責銷售,賺到的錢五五分賬。”


    慕慧嫻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知道楊守安現在一定痛苦極了,這世上還有什麽會比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來得更加致命呢?


    “所以阿四什麽都知道,他其實是老徐的共犯,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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