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換上寢衣,鬆了頭發,歪在床上,手裏捏著張小報,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阿蠻輕手輕腳從她手裏抽出報紙,壓低聲音,“姑娘,您睡吧。灶上燉著參湯呢。等您睡醒了,婢拿來給您喝。”


    明珠懶懶“嗯”了聲。


    阿蠻給她蓋上神錦衾,躡手躡腳出了屋子。跟迎麵而來的崔嬤嬤差點撞個正著。阿蠻嚇了一跳,剛想喊,趕緊捂住大張的嘴巴。


    崔嬤嬤往屋裏瞄一眼,“姑娘睡了?”


    阿蠻點頭如搗蒜,啞著嗓子,“睡了。昨兒晚上熬了一宿,這會兒覺出累和困了。”


    “這可怎麽好?”崔嬤嬤抖了抖手上的請帖,“姓蔣的給姑娘下帖了。”說完趕緊改口,“不對,是給朱小公子下的帖子。”


    阿蠻瞪圓眼睛,就著崔嬤嬤的手認真細看請帖上寫的什麽。


    蔣兮兮要在寧王府辦賞荷宴。請朱明飲宴。


    “書童在後門等著呢。寧王府的人賴在小紅莓胡同不肯走,那個趾高氣昂的勁兒,活似朱小公子已經是他們府裏的人了。哪有像他們這樣下帖子的?這就是作踐人!”崔嬤嬤恨不能把這張請帖扯爛了。季禦使辦事也太不爽利了。攢局兒寫奏折,奏折沒見著,局兒倒是接連攢了兩三個。


    無非是借著攢局兒吃吃喝喝。


    “啊?寧王府也太霸道了吧?”阿蠻滿臉嫌棄,“蔣兮兮怎麽像個山大王似的?”


    崔嬤嬤不屑的撇撇嘴,“可不就是。一點不矜持。”


    話音剛落,就聽明珠懶洋洋的發問,“書童來了?不是送過報紙了嗎?”


    崔嬤嬤懊惱的“哎呀”一聲,抬手輕掩嘴唇。都怪她話多。說那些幹嘛,直接跟著書童去小紅莓胡同,會會寧王府的下人就是了。


    姑娘已經很累了。


    “那個,是寧王府送來的請帖。”崔嬤嬤快步走進屋裏,“他們家要辦賞荷宴。請朱小公子去飲宴。”


    明珠坐起身子,接過帖子看了看,“答應她。”打個嗬欠,又再躺下,“季禦使的奏折應該寫的差不多了。她能不能辦成還說不好呢。”


    崔嬤嬤想了想,點頭應是。趕緊去後門叮囑書童如何回話。


    ……


    午後,太陽格外火辣。


    街邊老榕樹下,零零散散坐著幾個乘涼的閑漢。兜售鮮果的小販,把推車倚在樹幹上,自己癱坐在地,掀起衣擺一邊扇風一邊反手抹去額頭的汗水。


    韓延平拿著加了冰塊的飲子,小口抿著喝,溜溜達達向月滿樓走去。


    姚廣誠使人傳話,說是請他去月滿樓吃蒸菜。


    帝京悄沒聲的興起蒸菜了?他才幾天沒出去吃席,就跟個二傻子一樣了。韓延平咂摸咂摸嘴唇上的甜味。暗自慨歎,帝京不愧是天子腳下。吃喝玩樂,那是一等一的講究。


    經過炒貨鋪子,韓延平停下腳步向裏張望。天氣炎熱,炒貨鋪子生意冷淡。所以,到了盛夏,炒貨鋪子就開始賣灑滿核桃碎或是榛仁碎的冰酪。兩廂融合,做出自己的特色。


    “您來份冰酪?”夥計笑容可掬的迎上前,“咱家榛仁是現炒現磨的。還有核桃花生葵花籽。”


    韓延平擰起眉頭,看向夥計,“那個……炒豆磨碎了灑在冰酪上,有嗎?”


    炒豆和著冰酪,跟吃豆子喝涼水有什麽區別?不怕夜裏太忙碌睡不好覺麽?


    笑容僵在夥計臉上,“暫時是沒有。要不您過幾天再來瞅瞅?”


    原打算給姑娘捎一份炒豆的。沒有就算了。韓延平稍作思量,“給我來兩份。核桃花生拚一個,花生榛仁拚一個。我帶走。”


    “好嘞。”夥計把韓延平讓進店裏,“您寬坐,馬上就好。”


    韓延平會了鈔,坐在靠門邊的條凳上等著。


    前方不遠處的甜水井胡同裏,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影。韓延平不禁瞪圓眼睛,認真端量又端量,擰起眉頭,“馮愈?他怎麽……”


    還是一副斯文敗類的狗樣子?


    突遭變故,馮愈一夕之間消瘦很多。穿著寬大的道袍,反而顯得灑脫不羈。


    韓延平心裏不大舒服。眼下,馮愈已是窮途末路。帝京花銷這麽大,他又能捱的了多久。


    坐吃山空,很快就會難以為繼。


    明知馮愈日後必定過得淒涼。但還是想上去捶他一頓怎麽辦?韓延平仰脖灌下去幾大口飲子。再去看馮愈,發現人沒了。


    哼!


    算他運氣好。韓延平撇了撇嘴。提著冰酪走出炒貨鋪子,熱浪撲麵襲來。韓延平抬手遮擋陽光,加快腳步向月滿樓走去。


    緊鄰月滿樓的典當鋪裏,傳出吵嚷聲。


    “嘿!我說馮老爺,就沒您這樣的。漫天要價倒也罷了。可您用玉髓冒充金剛石也就罷了,您還倒打一耙,這就太不地道了”


    馮愈聲音高亢,據理力爭,“我給你的時候是金剛石,你拿玉髓偷偷換走了!”


    “滾滾滾!就沒你這樣的!我們典當鋪開了得有五六十年。從來沒有偷換東西這一說!”


    “你、你們黑心腸!”馮愈歇斯底裏的大喊,“我要去衙門告你們!”


    三五個彪形大漢將馮愈推出典當鋪,留著山羊胡的朝奉緊隨彪形大漢之後走出來,站在門口,兩手掐腰,“去告啊!告啊!”神情倨傲,像是在看將死之人,“在這瞎咋呼什麽?趕緊告去啊!”


    朝地上狠狠啐一口,“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一家子看不起商戶,尤其是皖南來的商戶!”揚手一指匾額上,皖南商會的徽記,“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們典當鋪也是從皖南一步一個腳印走到帝京的。我們三代人,花費幾十年才在帝京站穩腳跟。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拿著玉髓上門訛詐。哪怕是衙差老爺來了,我也不怕!”


    馮愈眸底恨意洶湧,想要喝罵,卻“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朝奉抖動肩膀,放聲大笑,“我看你活不到上公堂了!”說罷,轉身進了鋪子。彪形大漢抬起腿作勢要踹馮愈,把他嚇得,顧不得擦淨嘴邊血跡,連滾帶爬,逃也似的向甜水井胡同跑去。


    韓延平望著馮愈踉蹌的背影,連連搖頭。


    明擺著朝奉換走馮愈的金剛石,馮愈隻能啞巴吃黃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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