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裏點起油燈,天轉眼間入了夜。敷落離開後的第五個時辰,沈墨珩輕步推開房門,向床上鬱鬱寡歡的人埋怨:


    “一切如你所願,現在該滿意了吧。”


    在確定了沈玉川目前的身體狀況後,沈墨珩再沒有讓他獨自睡過,他心情好了會容他這個可憐的哥哥上床擠擠,心情不好他就隻能多起夜幾次,到他房裏看看,防止他半夜發病,畢竟這副身子隻是凡胎。


    對於十幾萬年前的那個風堙子屺他聽到的傳聞並不多,不過,才剛滿一千歲敷落這個小雜妖從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沈墨珩多半還是會心疼一點的。


    “還不到時候,王兄你再幫我一件事。”


    沈玉川身上蓋著唯一一件夜貘狸毛毯子,其他與敷落有關的東西他都當著她的麵燒掉了。


    如敷落提前預料的一樣,在短暫的享受了他為重逢親手下廚的一頓鴻門宴後,沈玉川突然性情大變,將當年她囚禁、欺騙、害他重疾險些癱瘓的事,當著沈墨珩跟池寒山的麵都說了出來。


    “我說玉川你啊,差不多行了。”


    直至現在沈墨珩還是無語中午那頓火葬場,他簡直氣到想笑,怎麽也想不到他這弟弟能麵不改色的跟不惜以命換命的愛人說出一直把她當女兒來養的話,嗬……他把敷落當女兒,那鰩花朝算什麽?


    另一個笑話?


    沈玉川目光森森掃了沈墨珩一眼,故作輕鬆的攥起半拳擋在鼻下輕咳:“有池寒山在她身邊,我沒什麽好咳咳……管她的……”


    也不知是誰剛逼走敷落,就難受的發作了心疾,沈墨珩不明白他的心事,忍不住走過來替敷落打抱不平:“混沌崩壞在即,你不會真被應龍族長老們說動,讓敷落回冥界保胎,一旦平安降生龍族後裔,就拿她祭天吧?”


    算盤珠子簡直都打到他臉上了,沈墨珩最看不慣那幾個自以為是的老不死的,嘴上說著為了應龍族,為了應龍少主,實際上沒有本事就算了,還總拿祖神的遺命來壓迫他弟弟。


    “有把天捅破的,就必要有人去補,如果一定要選擇犧牲一個,那為何還要舍近求遠?”沈玉川假意順著他的話說,故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聞此,沈墨珩不敢置信,不覺提高了聲音:“是!天下蒼生重要,祖神遺命也重要,但不能因為對抗天帝費勁,就欺負剛滿千年的小妖啊!陰陽則一便可阻止混沌吞噬三界,陰是軒轅滄泛,陽是風堙子屺,幹敷落什麽事?!”


    “敷落就是風堙子屺,如果她不想祭天,就應該回冥界,在那裏池寒山會一天十二個時辰守在她身邊,誰也傷害不了她。”


    應龍族子息單薄,曆來雌龍孵化龍寶不久後就會離世,而大多雄龍則命數更短,因要安撫幼龍,不斷為尚未出世的龍寶給予真氣,他們甚至撐不到龍寶孵化。沈玉川不斷加重的心疾,一是因重塑敷落差點被吸光真氣,二來就是當年為保鰩花朝跟池羲和兩姐弟消耗過甚。這回敷落所懷來的並不合時宜,他已自身難保,更別提滋養小龍寶了。


    故而隻有她安全了,沈玉川才敢放手一搏。


    這恐怕才是他真正意圖。


    沈墨珩被他揪心的咳嗽潑了盆冷水冷靜下來,敷落可一直都是他的命啊,怎麽可能為了什麽蒼生,就聽應龍族那幾個小嘍囉呢。


    “是啊,也不是第一次丟給寒山將軍了,他那麽有耐心,你大可以放心。”


    顫抖的指骨悄悄撫上心口,沈玉川吃力地從喉間擠出一個“嗯”。


    “你就死鴨子嘴硬吧,池羲和已經是池寒山兒子了,到頭來你還是孤家寡人。”並不是存心挖苦他,沈墨珩端來睡前最後一碗藥。


    沈玉川並不在意池寒山會取代他,但一想到白日敷落震驚麻木的樣子,他的心又開始躁悶不安:“不許呃……再提她!”


    大手狠狠蹂躪胸中最痛處,看得出他是自己懲罰自己,沈墨珩立馬閉了嘴,他將硬枕墊在沈玉川身後,看到他額頭脖子處出了不少冷汗,不禁緊張起來:“怎麽突然難受,哪裏不舒服?”


    “沒有。”


    沈玉川沒好色的喝下他一勺勺喂來的藥,一時間房間安靜的可怕。


    如果身子好一些,他又何嚐不想親自養育幼龍,他可以教羲和比池寒山厲害千倍萬倍的封印之術,可以帶花朝遊曆三界做任何喜歡的事。可……他和妹妹封錦從出世就沒有見過母親,從小隻有應龍族的長老陪伴教導著他們。所有人都說他們的母親是大地之母女華氏,造福了世間萬物,若沒有生下他們,一定不會死。


    眼見一晚藥見底,氣氛稍稍緩和,沈墨珩還是忍不住道:“玉川你再好好想想,去把敷落追回來吧。今日你那樣逼她,她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掉,恐怕是真的傷心壞了。”


    的確,她明明沒做錯什麽,莫名其妙被迫接受新的身份,更無可奈何扣上宿仇的帽子。傷心是真的傷心,不過沈墨珩不知道的是,真正的風堙子屺就是天生無淚。


    “等她接受了……就不傷心了……”


    他一直擔心敷落接受不了他的死亡,卻萬萬沒想到不久的將來,敷落會無聲無息的走在他前麵,所有人都瞞著他,屍骨無存。


    沈墨珩繼續勸和:“好,你說敷落是風堙子屺,那風堙子屺跟天帝到底誰更罪大惡極?!據我所知,風堙子屺一不跟神蟒族一夥,二沒有主動傷害應龍族,若非夾在你們兩族之間,三界滅不滅跟她有什麽關係,反正她不死不滅……”


    “你說夠了沒有。”


    沈玉川煩躁的打斷了他。


    “明明是你先利用了她……”


    “所以你是想讓我再利用她一遍嗎?”


    沈墨珩氣急敗壞,還想說些什麽,被他嚴厲警告聲嚇了一跳:“玉川?”


    還未放下藥碗,沈玉川猛的上身一緊,匆忙雙手按胃,痛苦的嘔出兩大口藥汁。


    “玉川!”


    沈墨珩千不該萬不該在這個時候刺激他,心疾最忌劇烈嘔吐,擔心會有生命危險,他趕忙從床邊翻出專治的藥丸,往他舌下含服。這個時候沈玉川已經沒辦法再開口了,他死死握著沈墨珩的手,幾乎用盡身體所有力氣,痛苦的在他懷裏掙紮。


    “呃……嘔呃……”


    “玉川,我們用力吐出來,不怕不怕,馬上就不難受了。”


    沈墨珩腸子都快悔青了,趁著他堪堪緩和之際,用力讓他上身前傾,抓緊時間連揉帶拍,刺激他將剛剛喝下的藥吐了個幹淨。


    “嗬……好疼……咳咳……呃……”


    很少見他痙攣發作到這種程度,沈墨珩緊緊抱著他,不敢離開一步:“是我不好,玉川,哥哥再也不說你了,一切都會好的,隻要你好,哥哥什麽都答應你。”


    沈玉川此刻猶如剛從河裏爬上來,渾身寢衣褶皺淩亂,腦子混沌,眼前一片昏花。他能想到自己多狼狽,不過幸好這一切都沒被敷落看到。


    微微勾起嘴角,沈玉川再也撐不住,深深陷入了黑暗之中。


    藥總算是發揮作用了,沈墨珩心疼將失去意識的人往枕頭上放,盡管還隻能是半坐著睡,但總算能養養精神了。他小心的化出熱毛巾擦拭他上身的冷汗,換了幹淨的寢衣,掀開被子要檢查他剛剛痙攣發作有沒有哪裏受傷時,突然摸到一片潮濕。


    立刻意識到什麽的沈墨珩心髒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裏,雖說還占著凡人之軀,但自從他恢複了神識之後,已經很少控製不住了。


    很顯然,他這是病的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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